《名雅坊间纪事》阿宁宁

57、第五十七回

　　花以城一副恣意之态：“我很困了，大晚上来找你，你不会让我折回去吧？”

　　我一把拦住窗口：“不行，你不能进来！”

　　他反问：“为何？”

　　我红着脸，心想与他如今不清不楚，这么快又让他进屋，未免显得自己低贱：“总之不行，我心情还不好着，且…我们之前可是明明白白说过别过的。”

　　“即是明明白白说了别过，如今你还与我说这么多？”

　　我语塞，与他逞强瞪了眼，刚要扣上窗格，缝隙处却被他用手生生拦住。我怕伤着他，又怕惊动了旁边屋里的姑娘，也只好先令他爬进了屋。

　　窗格一盖，屋中除了床上那颗夜明珠，便没了多余光亮。我循着方向钻入床中，见他跟过来，忙道：“不许上床！”

　　他便顺着床沿，身子一栽坐到地上，半身往我身边倾着，指着我手中夜明珠问道：“那是？”

　　我跟着往他身边凑了凑，道：“夜明珠，钱掌柜之前大寿时，送给我的。算是感谢我给他办了个漂亮的寿宴。”

　　他抬起手指，从夜明珠上轻轻刮了下：“这个夜明珠，是北蛮国当初送给王上的贡品吧，后来赏赐给了我，我也不稀罕，就送给钱掌柜了。”

　　忽而，他说话的语气神色均变了，我吓得懵怔，与他望时，却见他一副淡然姿态，全没玩笑的意思。

　　“花以城？”我几许胆怯着唤了他一声。

　　他没理我，仍望着那夜明珠，手指于幽光中来回缠绕，顷刻像是回过神来，与我柔柔一笑：“咦？我走神了！我们说到哪里了？”

　　我吞了吞口水，隐隐期待他刚那段光怪陆离的话，不过是在玩笑：“你说……这个夜明珠是北蛮国的贡品，你如何知道？”

　　他亦是一愣，嘴角缓慢勾起，与我挤了挤眼睛：“你说什么？不让我与你开玩笑，你又吓唬我是不是？”

　　我恐怕，刚那句话，他真是记不得了…也许他之前与我说的那个病，便是如此。我第一次遇到他不记得的那个自己，像是个有钱的富贵公子哥……于我而言，却是陌生至极。

　　可我不想吓到他，吓到如今我喜欢的这个花以城，便笑道：“是啊！谁让你总是与我玩笑！”

　　他跟着爬到我床上，顺手将夜明珠扔到一旁：“过分哦！罚你和我一起睡。”

　　我却骤生一阵抗拒，怕他明日又变成另外一个人，那真是要将我吓死：“不要，我真的很累，想一个人。”

　　他却已钻入我被中，环手将我护入怀中：“名雅，不如你嫁给我吧。”

　　我不知他如何冒出这样的话，与他诧异望着。

　　他却格外认真：“我再不想和你分开了，你嫁给我，我日后也不会再误会你，旁人知道你嫁了人，也不会再来招惹你。我如今虽没什么钱，但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你在名雅坊赚的钱，我也不会沾，好么？”

　　我根本不在乎他是否会骗我的钱，总归我的钱，说到底都不是我的，我只是担心他：“你不怕旁人说闲话了？”

　　他摇头，复点头：“我怕，但我更怕和你分开。”

　　我顺势倒入他怀中，安抚道：“其实我一直不清楚，是不是能肯定，一直喜欢着你。但如今你要我嫁给你，我是愿意的。只是我如今很忙，名雅坊的事，慧娘的事，我不将这些事弄好，心里总是不安。”

　　他滞了滞，顺遂摸了摸我肩上长发：“那我等你忙完，你和我一起去小木屋？”

　　我点头，刚要开口应他，却就此睡了下去。只怪他身上那股清香泛着令我欢喜的甜，只消一闻，便沉醉昏沉。

　　翌日醒来，他已不在床边，桌上留下一张字条：此生甘愿与君老。

　　一瞬，我觉着那笔迹熟悉，但想以前该是见过这字迹，便没多在意。后不过几日，秦管家提着包裹行囊来寻我，我便与慧娘交代，令秦管家接来名雅坊账房的活计做。

　　慧娘一见着秦管家，便像是料到什么，可多余的话也没跟我说，恐怕心里，早也与我生了罅隙。我自装作不在意，心里逐渐地，厌烦起慧娘。

　　后来听姑娘们说，秦管家处处给慧娘找不自在似的，慧娘脾气好，始终忍着。我听了暗爽，心想如今有秦管家帮我整治慧娘，不算是我忘恩负义，又帮娘亲报了仇，大快人心。

　　可时日一长，终究还是有姑娘与我直说。话虽是阿雪说出来，但一听那语气，便知是她人的意思：“姑娘啊！慧娘这些年在名雅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虽然那位账房先生是你的旧友，是你重要的人，可慧娘又何曾不是呢？我想啊，是那位老先生年纪大了，有些老糊涂，什么事都喜欢和慧娘吵。有一次啊！还骂慧娘是…总之很难听的话了，慧娘脾气好，始终忍着，姑娘你不能不管啊！”

　　我疲累着吁出口长气：“吵架么！我怎么管？”

　　阿雪傻乎乎道：“姑娘你就与那位老先生说一声么！让他不要那么欺负慧娘！”

　　我眼珠一转，忽而问道：“这话，可是慧娘教你来说的？”

　　阿雪忙摇手：“当然不是了，慧娘都没说话的，只是慧娘毕竟才是…姑娘你总不能不管吧？”

　　她慧娘是什么？名雅坊现在是我的！见秦管家对她这样恨，便知她当初有多过分，一股子邪气上来，我自道：“那我怎么管啊？账房先生与她吵架，肯定是有一个人错了，我怎么能肯定，是先生的错而不是慧娘的错呢？若是慧娘的错，我说了老先生，岂不是让人家冤枉？且老先生在我眼里，和慧娘是一样的，都是长辈恩人。可能你们这些姑娘不了解老先生，但也不能就认定了是老先生的错吧？”

　　阿雪紧了紧鼻子，摇手道：“不是啊姑娘！绛红姐姐和我说，那个老先生真的很过分哦！就像是刻意给慧娘找不自在一样，像是…和慧娘有仇似的！”

　　秦管家的性子我了解，从小便极为袒护我，对慧娘不好情有可原，但有意找人家的不自在，却不像是秦管家所为。我猜想是慧娘令姑娘们这样想，到时就算我不开口，这些姑娘们也会做主赶秦管家走……一这样想，我不免对慧娘更是厌烦。

　　思索间，我瞥了眼阿雪，一只手仍兀自斟茶：“原来刚刚那些话，都是绛红教你说的吧？你自己可看见老先生欺负慧娘了？”

　　阿雪支支吾吾，我复道：“若是慧娘真的挨了欺负，你回去和慧娘说，让她直接来和我说。若是没有，我也看出你们不喜欢先生，但他也算是我半个亲人，我无论如何不能赶他走，没法子，我只好将这坊主的位置给他，到时你们便没话说了？”

　　阿雪哀叹道：“不要啊姑娘！算了算了，这些话都是绛红姐姐跟我说的，你可不要觉得是慧娘在使心思哦！真的不要怪慧娘哦！还有啊！其实我也真的觉得那位老先生有点点糊涂，昨日还少算了好几笔帐呢！”

　　我也并非不怀疑秦管家，只是阿雪这家伙刚才一直说秦管家的坏话，难免令我心生罅隙，摆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帐的事情，日后我会查的，你叫姑娘们尽量先让着老先生些吧，总之别想着赶人家走。”

　　阿雪见此，不好再与我多说。我悄悄等了几日，却始终不见慧娘来。便认定了，之前那些话，都是慧娘想赶秦管家走，才借绛红名义令阿雪与我说的。当然，我也并不糊涂，虽说慧娘使了伎俩，但秦管家如今算不好帐的事，也未必全是胡扯，毕竟秦管家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我是在戚家大宅里饱经风霜，他却是一个老人，在市井中打拼，做了这么多年糕点，忘了算数，实属正常。

　　于是趁着一日大戏开锣，我跨入秦管家厢房，是想令旁人听得真切，门扉大敞，与秦管家问道：“秦管家，近日里，账算得可好？”

　　秦管家与我鞠礼，笑道：“好着呢，想当年老奴是帮老爷算所有歌舞坊和茶楼的生意，如今不过这一个，怎么算不好！”

　　我稍稍安心，怕秦管家多想，拐着弯问道：“我记得之前，爹爹手里的坊子，一共有五家还是六家来着？”

　　秦管家皱眉：“小姐问这作何？”

　　我扯谎道：“毕竟我现在生意做得也算不错，便想着，若是有能力，好从陆欢表哥手里，将爹爹的坊子都买下来，只是究竟有几个坊子，我却记不清楚了。”

　　秦管家了然，朗声笑道：“小姐真是有志气，老奴记着，老爷当年手上有六个歌舞坊来着，不过，瞧着名雅坊现在的生意，要想将六个坊子全买下来，恐怕有些难。”

　　我僵僵一笑，犹记得爹爹与我清楚说过，家里共有十二家歌舞坊加两家茶楼，怎么秦管家只记得慧娘是个勾引人的妖精，却忘了这么简单的一个数目？

　　那么…秦管家对慧娘的印象，会否也有偏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