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与我[星际]》宴琪

12、星夜

　　希露达冷笑：“我是母鸡的话，那你就是一只臭鸡蛋。”

　　诺恩耸肩：“是的，谁敢说不是？”

　　他优雅一转身，对希露达和容溪摆摆手：“祝你们玩得开心，失陪。”

　　容溪不敢相信，诺恩居然没有折腾他，就这么离开了。

　　希露达拍拍他肩膀：“不怕，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容溪垂着眼睫：“谢谢……”

　　可你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啊。

　　被诺恩这么一搅局，两人兴致消减不少。希露达没有打道回府，留下来陪容溪喝下午茶。容溪盯着桌上精致的裱花蛋糕，咽了口唾沫。放在平时他只能吃一小口，现在希露达给他摆了一桌，随便吃。

　　香甜的奶油在舌尖化开，从喉咙一路抚平下去，干涸空洞的身心如同被春雨浇灌，渐次苏醒。

　　“他……诺恩，从来不让我吃饱。”容溪说着，尾音里情不自禁带出点委屈。

　　希露达揉揉他的头发，叹着气：“是这样的。当年，洛加尔也是这么对我。”

　　诺恩好歹还给容溪食物，洛加尔直接把希露达关进不见光明的囚笼里，放出来之后希露达几乎只剩一把骨头。

　　这是他青年时巨大的阴影，哪怕他现今认命不再反抗，这阴影仍会偶尔闯入他梦中。

　　“他要使你身体虚弱，精神疲倦，最后在你的心里打下烙印。”

　　希露达倒了一杯花茶，澄红的茶水散发出玫瑰芬芳。容溪接过茶杯时触碰到希露达的手指，发现他指尖压着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动作敏捷无声，将那薄薄的纸片滑进袖子。

　　“不管怎样都活下去，好不好？”希露达解开脖颈上的缎带，那上面有一枚紫色的宝石，非常衬他的皮肤。容溪差点倒吸一口凉气，希露达脖子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痕，惨烈地横亘于纤细雪白的颈项之上。

　　难怪他脖子上总是束着缎带……

　　容溪喃喃：“有多痛……呢？”

　　希露达弯起眼角：“都过去了。”

　　他拉起容溪的双手，郑重地包在自己手心里：“宝贝，你要好好的。无论为了谁。”

　　容溪一下子眼睛就湿了。

　　“嗯。”

　　入夜后他靠在床头，拿出白天希露达暗中塞给他的纸片。打开之后居然是一张地图，路线导向皇都外，将每一个交通站点标记得非常详尽，字迹全是手写，看来是希露达自己亲自绘制的。

　　希露达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

　　让他逃走？不，这不现实。

　　容溪翻来覆去地看，它就像藏宝图一样吸引人一探究竟。路线明显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规划，非常隐秘，全都避开了人流量大的城市核心地区。

　　它的最终导向会是哪里？

　　容溪决定找个机会去探险，他相信希露达不会害他，否则就不会将那可怕的伤痕展示在他面前。

　　在这遥远的陌生星球上，原来他并不是举目无亲。

　　希露达暗中透露了一个消息，最近洛加尔在进行一项神秘研究，据说关乎整个星族的命脉。诺恩忙得很，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过来了。趁此机会，容溪可以出去“放风”。

　　先前父亲告诉他，星族从北冰洋里捞上来一件东西，他们研究的对象应该就是它。

　　容溪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东西跟他有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难得睡个好觉，他便不再多想，把睡帽戴在机甲模型头上，闭起眼睛。

　　梦中他再次见到陆决，他站在温暖的阳光下背对容溪。

　　“……”陆决说什么，容溪听不清，他只看到男人对他伸出手。

　　他大着胆子一把握住那只冰冷有力的手，任凭陆决拉着。他们在碎石铺成的小径上漫步，身旁蔷薇爬满花架。

　　梦醒后容溪很难过，不满地裹上被子蒙住头。

　　***

　　诺恩最近有些头疼，不止是他，洛加尔也出现了这些症状。那一天被冲击到的每个人事后都发了头痛病，除了大祭司。

　　大祭司说，这是救世者的精神力攻击，好在只是无意识间发出的，否则后果远远不止。他们服用了剂量三倍于平时的镇静药物才消除了后遗症。

　　为此希露达不仅被抽血，还被洛加尔咬了一口。容溪比较幸运，由于他尚未发育成熟，血液不合格，诺恩用的希露达的血。

　　玻璃罩中，一滴暗红色的血液悬浮着。它取自圆柱中的救世者，费尽心机才取出这一点点，代价是又爆了六座能量柱。

　　但有这一滴血，实验就有了头绪。

　　它将会被制作成新的药剂，不但能够彻底根除猝死症，还能令星族“进化”。

　　“陛下……我们在窃取神的力量。”大祭司忧心不已。他告诫过洛加尔，救世者的力量来源绝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地球只是一颗很小很落后的行星，到了现在也没能发展起来，罔论八千年前？

　　八千年前的救世者，硬是和外星怪物血战到底，差点就赢了。可惜就是差了那么一点，他们输得一败涂地。而星族崛起，将大片大片的星域收入囊中。

　　“进化”并不是大祭司提议的，他只是对洛加尔说了关于救世者的种种，不料洛加尔竟产生了可怕的野心。

　　他要称霸宇宙，并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因此皇帝丝毫不理会老人的谏言：“朕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不可能变为成功。”

　　大祭司重重一顿权杖，老脸上布满忧愁。

　　“灾难就要降临了……”他嘴里喃喃着，长袍拖曳在地上。

　　***

　　容溪飞快闪身，藏在树丛后。巡逻的星族侍卫从花园小道走过去，没有发现他。

　　他房间里已经熄灯，所有人都认为他睡着了。容溪用了一些小伎俩骗过侍从，背着小包偷偷开溜。按照路线图，来回需要一个半小时，他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要离开这座孤零零的浮空岛不是那么容易的，唯一的通道是“光阶”，直通大地，但守卫森严。另一个是物资运输机，每晚会飞离行宫，下去补充物资。

　　混上运输机容易，可怎么回来？

　　只能去闯光阶通道了。

　　“晚上好各位。”

　　容溪掀开兜帽，笑颜狡黠。

　　守卫：“您怎么会在这里，仆人呢……”

　　另一名守卫要上前去搀扶容溪，却听容溪说：“快开门。”

　　“快开门，快开门，快开门……”

　　那双澄净的大眼睛里似乎溢满某种魔力，被他看着，心快要软化了。

　　守卫们在他轻而细的声音里渐渐双目放空，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输入密钥。

　　“拜拜！”

　　容溪擦擦额头上的汗，头也不回地跑进通道。

　　这种技巧是他从破军机甲的黑匣子里学到的，可惜时效不长。以强大的精神力压制对方从而使对方听从自己的命令，原本是一种战斗技巧。战场上陆决曾经操纵数以万计的怪物自相残杀，眼都不眨一下。轮到容溪只能拿来搞小动作。

　　浮岛的方位离皇都核心宫殿群不算近，这要感谢诺恩，他认为皇都辉煌的光芒会影响容溪睡觉，现在反倒方便容溪跑路。

　　光阶快要延展到地面，那里还有守卫当值。感应门一开，守卫还没看清来人面目便对上一双明亮的圆眼睛。

　　“晚安，你什么都没看见。”

　　守卫点点头，又站了回去。

　　容溪一路过关斩将，确实耗费脑力，等他终于离开浮岛基座园区，衣服都被汗湿了。他喘着气，心跳砰砰如鼓点。

　　难以置信……他真的跑出来了！

　　容溪遥遥对着浮岛比了个中指，愉快跑下山去。幸好他不是真的弱鸡，这点跑路体能还是有的。

　　按照地图指示，不远处有个全天运行的复古车站，只有机器人服务员。

　　精神暗示对机器无效，要是他的脸出现在扫描镜头里，马上就会被抓住。不过，他包里有工具……他从小就拆机器人玩，地球上的也是这些型号。

　　后来容溪还是没有拆到机器人，因为这里连颗螺丝都不见。他系好风帽的带子，缩在空无一人的车厢上，看隧道里光影交错。

　　去到城外还要转站，这一小段时间内容溪补充了体力。

　　到站后车门自动打开，容溪刚下车便心头一跳。

　　这里和先前那站一样冷清，深夜无人，冷风洞穿站台。自动贩售机前有个体态修长的青年俯身拿取食品饮料。

　　那人穿着风衣长靴，姿态随性中有种难以言喻的优雅迷人。只有长期锦衣玉食的人，才会养出这样的气质。

　　他拿好食物，察觉到什么，站直了回过头来。

　　希露达：“……”

　　容溪：“……”

　　两人面面相觑。

　　“哟，宝贝。”希露达将披散的长发撩到脑后，拿出一支发卡别住，眉梢略略一挑。

　　容溪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皇后你好你也出来浪吗？

　　希露达不穿裙子，整个人气质天翻地覆。但那份惑人的魅力有增无减，白天高贵冷淡，夜里浪荡撩人。

　　很难相信他是诺恩的妈，还是亲生的。

　　希露达揉揉容溪脑袋，顺手拿颗糖塞进他嘴里。

　　“带你去玩儿。”他说。

　　上车的时候容溪仍旧有些不知所措，希露达捏住他软乎乎的脸：“放心。出来就好好玩，开心点。”

　　离开皇都主城区许久，眼前出现一片荒漠。天空中有两个“月亮”，呈现出清淡的蓝色——它们是约瑟芬妮双子星。

　　“这里好热闹啊！”

　　容溪好奇地左看右看，街道上旧式招牌彩灯闪烁，油烟气扑面而来，一切都温暖又陌生。成群结队的人在街上游玩，他们穿着面料普通甚至粗糙的衣服，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造价低廉，却有模有样。小小的店铺仅容一两人活动，售卖着不同种类的吃食，价钱便宜得惊人。

　　“厄里芬镇，人造人聚集区。”希露达说着，抬手接住向他抛来的花束。

　　“为什么他们不住在皇都里？”容溪问。

　　希露达压低声音：“他们……唉，制造人造人，并不会百分之百完美。”

　　容溪懂了。那些有缺陷的人造人，就流放到这里来。

　　小镇并不是死气沉沉的，相反，一种被称为“生命力”的东西在这里大放异彩。每一个人造人都在努力生活，他们辛劳疲惫，脸上却带着笑容。

　　“你是新来的吗？没关系的，来了大家就是一家人。”穿着花花绿绿演出服的小丑演员在分发礼品，他走到容溪面前，从大布袋中掏出一只礼盒。

　　容溪点点头，对他笑了笑。希露达说，这里面装的都是小玩具，比如贴纸。论年龄容溪是个少年，可他就是有一种招人疼爱的气质，像个小孩。所以小丑会发礼物给他。

　　小丑们走远了，希露达带着容溪一间一间逛过去，他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合眼缘的顺手就买，零食玩具统统塞给容溪。容溪嘴里咬着棒棒糖，人造香精散发出甜腻的劣质味道。但他却觉得，比行宫里那些精工细作的甜点好吃。

　　希露达嚼着口香糖，像个潇洒不羁的潮流青年。他一手抱着兔子玩偶一手牵着容溪，多出来的糖果和零碎玩意他装进容溪兜帽里。

　　“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希露达说。

　　偌大的皇都克洛诺斯星上，只有这落后的小镇有些温馨。

　　“很多年前我想过，如果我有孩子，我会带他出来，给他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覆在容溪脑后的手掌有些凉。

　　容溪拿着小风车，彩色的塑料纸在冷风中呼啦啦响。

　　“我也……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容溪踌躇着说。

　　希露达温柔笑笑，拉起他的手放进风衣衣兜。

　　小镇中心有游乐场，深夜了仍然在营业，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出来玩耍。容溪坚决拒绝了希露达的建议，委婉表示：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旋转木马还是不要玩的好。

　　希露达摊手：“真遗憾。”

　　“过山车玩吗？碰碰车呢？跳跳床呢？”希露达兴致勃勃，撑着护栏问容溪。他细长撩人的眼睛写满撺掇，容溪实在拗不过，反正都很丢人，还是旋转木马吧。

　　希露达借来一台能进博物馆的卡片机，给容溪拍了不少照片。他付了钱，把照片收好。

　　霓虹灯五颜六色的光照下，坐着旋转木马的孩子。他笑容真挚轻快，像是凝聚了阳光。

　　古地球时代的童话故事里，有个小男孩，永远不会长大。他永远快乐，纯真，无忧无虑。
　　容溪从旋转木马上下来的时候真的很想钻进地里。希露达挠了挠他的下巴，容溪脸都红了。

　　“你爸没有带你去过游乐园吧。”希露达促狭道。

　　容溪一惊：“你怎么知道？”

　　希露达再次将长发撩到肩后：“我们……”

　　他语气拐了个微妙的弯。

　　“……是同窗。”

　　容溪瞪大眼睛。难怪希露达这么照顾他，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想什么呢，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爸才照顾你？”希露达屈指敲在容溪脑门，容溪哎呀一声。
　　“不管是谁，只要是我的同族，我都会照顾的。说什么都不能让诺恩这头猪拱了可爱的小白菜。”

　　他轻描淡写地说。

　　容溪：“……”

　　某种意义上，希露达也算是容溪平生仅见的强者了。

　　一个穿着印花裙子的小女孩从他们身旁路过，手里提着笼子，里面装着一只喵喵叫的小猫，容溪看了一眼。

　　希露达：“你想去宠物店吗？”

　　容溪没回过神就被希露达拉着走过去。

　　笼子里一团团毛球挤在一起，稚嫩尖细的叫声此起彼伏。容溪凑过去，隔着玻璃看那些小动物，很想摸摸它们的毛。

　　“您喜欢的话，只需要一个星币。”店主说。店里还有别的种类，比如盆栽触手什么的，这些就不太符合容溪审美了。

　　其实浮岛上有个动物园，里面的每一只珍稀动物都比这些贫民窟里的小宠物名贵千万倍，不过容溪很少去观赏它们。

　　“把它偷偷养在里面就好了。”这么想着容溪决定买一只。

　　他选中了雪球一样的小兔子，希露达称赞：“不错，眼光很好，以后养肥了就能杀来吃。”

　　容溪：“……”

　　好么，尊贵的皇后陛下还在开玩笑。

　　逛街逛到半夜，容溪开始打哈欠。可是他一点都不想这么快回去，希露达提议去吃烤肉。

　　切割得不很整齐的肉块穿在铁签子上，炭火炙烤出透亮的油脂，再大把撒上粗略研磨的香料，热辣逼人的香味迸发而出，攫住每个人的舌尖。

　　希露达手指一扣，铁皮罐里冒出白花花的泡沫。

　　“喝吗？男人，要学会喝酒。”他向容溪略一举杯，大口痛饮，一口气喝光后捏扁易拉罐扔到脚下。

　　容溪被肉块上的辣椒辣的嘴唇通红，涕泪齐流，身心却前所未有的轻松。很奇怪，明明肉很难嚼，还又油又咸，他就是吃得停不下来。

　　微醺时希露达圈着容溪的脖子，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皇宫里，太冷太空……会吸走你鲜活的生命，让你、让你……”

　　“……变成一具干尸。”

　　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萦绕在容溪鼻端：“但你要记住一点……没有人能磨灭你的信念。”

　　***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米拉贝尔夫人？”诺恩穿着睡袍，揉着太阳穴。他面前宽幅光屏上显示的赫然是厄里芬小镇上的景象！

　　容溪拎着小兔笼子，和希露达一起在破旧落后的街道上，四周全是有缺陷的人造人。

　　“这、这……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礼仪官脸色惨白，诺恩殿下紧急传唤她过来，看到的就是皇后带着皇子妃深夜离宫，甚至暴食酗酒！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犹如清脆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宣告这位以严谨端庄著称的礼仪官的彻底失败。

　　“你看他，真像一只在草地上快乐打滚的小猫……”诺恩语气轻缓奇异。

　　他的头部仍在隐隐作痛，因此诺恩倦怠挥手：“偷偷带回来，不要让我父皇知道。”否则希露达的下场会很惨。

　　“可朕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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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