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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绝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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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窗外的雨势丝毫未歇，天地间一片惨淡灰蒙，狂风裹挟着那泼天的水柱无情砸落，在让万千尘垢无处遁形的同时，亦足以浇灭这世间任何一点希望的火种。
人到底斗不斗得过命，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呕——咳咳，咳……”
狭小的重症监护室里，一阵剧烈的呕吐声再度响起，伴随着紧跟其后的阵阵呛咳，毫不费力便将那本就微弱的“嘀嘀”声盖了过去，尽管这一弱一强的两种声音，听来都是一般的揪心！
京生一只手连连拍着港生的背，另一只手迅速接过阿容递来的半杯温水，待港生咳嗽声止，方送上杯子让他漱口，虽然那个放在他们脚下、用来盛接呕吐物的塑料盆里只有浅浅一层清水而已——京生知道那是几分钟前他亲手冲给港生的一小碗葡萄糖，从昨天清晨一直到现在，为了能让港生吃进一口食物，他和阿容已是想尽了各种方法，从米饭、白粥到鸡汤、牛奶，再到这小小一碗的葡萄糖水，都是他一口一口喂给港生的，而港生尽管表现得极为配合，不管大哥喂他什么都是乖乖吞下，结果却都是不出半分钟便统统吐尽，任凭大哥大嫂如何哄劝也无济于事。京生心里清楚，自昨日被他“骗”去吃饭、导致未能及时发现Julian病情有变后，港生并没有怪他这个大哥，却把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他自己，归咎于他那不合时宜的肚饿，为此他的身体似乎在本能地抗拒着一切可供果腹之物，哪怕只是一滴清水，医生开出的那些止吐药物对他也是毫无作用——心病还须心药医的道理谁人不知？只是而今现在，那味可对港生病症的“心药”，那个唯一可以解救他的人，分明就躺在他们的面前，与港生四手交握，可是，他——
京生一面用毛巾为港生擦拭着嘴角，一面顺着弟弟的目光向床上看去，他虽知港生对Julian那位好打官腔的主治医生并无过多好感，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Julian病情的判断之准，纵有阿容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Julian的情况也依旧是急转直下，仅仅一天时间，那种曾给他们带来过无限希望的短暂红润便已从Julian脸上消退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灰败的苍白，而这一幕对于目睹过太多死亡的京生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他太清楚这种颜色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他更清楚的是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无非是由于它太过稀有也太过脆弱，一旦幸运之神退却，手无寸铁的他们便只能被动迎接死神更加疯狂的反扑——在过去这24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医生们已是接连三次将Julian从死亡线上拉回，可那警报声响起的间隔是一次短过一次，而每次抢救所需的时间，却是越来越长！
京生为港生擦净了嘴角，又用手摸了摸他的头颈，从昨天到现在，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们这种状态下的Julian还能支持多久，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医生护士已不在抢救时强迫港生回避，只要他肯乖乖让开，妨碍不到抢救工作，他们也便由他——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到了这个地步，有谁还能狠得下心来，去刁难一个为了弟弟已然丢掉了半条性命的哥哥？
“大哥。”
“——嗯？大哥在呢，怎么了？”
刚把毛巾递还给阿容的京生突然听到港生叫他，忙转过头来温柔地应道，港生双手依旧紧握着Julian手掌，转脸冲着大哥笑笑，轻声道：“我的帽子好像有点松了呢，你能帮我整理一下吗？”
满眼温柔疼爱的京生一听港生这个小小的请求，心中又是一悸，自从昨日Julian暂时脱险、港生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两鬓皆白后，第一反应便是向护士要来了好几顶新的隔离帽，一层套一层将自己的头发全部包裹起来，特别将两鬓处藏得严严实实，京生最初还以为他是担心白发被人瞧见，尽管心痛万分，也只能柔声安慰着他，只说ICU的医护人员什么场面没见过，哪里还会在乎这个？可港生却是笑着摇头，低声说道：“不行，我不能吓到Julian，等会儿他醒了，看见我这副样子，一定要吓一跳的——万一他认不出我来，喊着不让我碰他，或者推开我就跑，那可怎么办啊……”
京生强忍住胸口处扩散开的疼痛，动手帮港生掖了掖帽子边缘，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冲些葡萄糖给他时，监护室的门突然又被推开，一个护士探头进来，轻声说道：“华港生先生，有位林小姐给ICU打来电话，说是有要紧事找您，请您去护士站接听。”
那护士通知完毕便退出房门，京生与阿容对视一眼，又都同时望向港生的脸。港生仍是一言不发，也不向门口看上一眼，安静沉默得让人毫不疑心他根本就没有听见那护士的说话，可是他的下一个动作却是将Julian双手轻轻放开，跟着便起身向门外走去。京生见状忙叮嘱阿容照看好Julian，自己大步追出，陪着港生来到护士站。港生对护士道了一声谢，便接过听筒举至耳畔，低低的“喂”了一声，而电话的那一头立刻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声音中透着几分焦急，更带了几分难掩的相思和牵挂——
“港生，是你么？这几天，你……你还好吗？”
“我很好。”
港生低低地回了这三个字，电话的那头犹豫了片刻，又响起林青满是担忧的声音——
“港生，妈妈她……情况不是太好……”
京生闻言一惊，而港生原本淡漠的双眼，也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变了颜色，脱口问道：“伯母——她怎么了？”
“妈这几天总是问我婚礼准备得怎样了，问你怎么总不来家看她，念叨着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太忙，可别累坏了身子，还说要给你包你最爱吃的水饺……”
港生握着听筒的手抖了一下，京生忙将他双肩搂住，和他一同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充满了惆怅与期待的声音：
“港生，我知道，Julian那边也很需要你……可是，我一个人现在真的是哄不住妈了，她只要一想到咱们结婚的事，就闹着要去找你，劝都劝不住……虽然有亲戚来家里帮忙，但是——”
“……”
“对了，昨天我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发现信箱里多了好多来信，都是你的读者们寄来的，他们都很关心你的近况，还问〈兄弟〉的下卷究竟何时问世，三弟到底能不能恢复记忆，故事会不会迎来大团圆的结局……”
林青的声音飘渺得恍如梦境，而听筒已从港生的手中悄然滑落，京生手疾眼快，一把将听筒抄起，却又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生生打断了林青的声音，只听那女子高喊着：“姨妈你快回来！外面在下雨呢，你不能出去呀！”随即又叫道：“表姐，表姐！你快点把门关好！千万别让姨妈——”
京生手握听筒，只觉苦涩难言，有心替港生对林青说上几句安慰的话，那电话却突然断了线，听筒中只剩下了阵阵忙音，不等他把电话摆好，港生已是抬脚便走，京生见他脚步飘忽，心中更是担忧，赶忙跟了上去，劝他别急，港生头也不回地道：“我得快点回去，Julian又胃痛了，大哥，病房里还有牛奶的吧？快叫护工拿几瓶来——”京生道：“牛奶有的是，不过你听大哥话，也喝一瓶好不好？”港生顿足道：“不对，不对，我真是糊涂了，这几天我根本就没出过医院的门，哪给Julian买过牛奶了？大哥，你能帮我去楼下的便利店买几瓶么？一定要最新鲜的！”京生痛道：“好，大哥帮你去买，不过得送你回去先，你要听话。”港生立刻加快脚步，催促道：“那我们快点，Julian总是闹胃疼，又不注意保养——你不知道胃疼的滋味有多辛苦，以后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喝酒、喝浓咖啡了！”
心如刀割却不敢多言的京生强自忍耐着，一路护送港生回到了ICU去，哪知刚一进门，便看到那主治医生正守在房中，而阿容坐在床边流泪，双眼已是红肿一片，一见他们兄弟，便抹着泪站起身来，未及京生开口，港生已是笑着来到阿容面前，语调轻松地说道：“大嫂，你别担心，Julian没再发烧了，他只是胃痛，等下我喂他吃了药，再给他喝杯牛奶，就没事啦，你不要着急——”
“好了！都不要说了！”
那原本沉默不语的医生突然猛喝了一句，声音中气十足，却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到了这一步，作为医生，我有义务把病人的情况如实讲给你听，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面对现实——”
站在床边的港生身躯大震，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粒粒渗出，厚厚的几层隔离帽已经全部湿透。
“——这几天我们一直都有邀请专家会诊，各种药剂的使用量也达到了最大值，但是很遗憾，这些努力都无法阻止病人肺部感染状况进一步恶化，最终还是引发了心肺功能衰竭……我们可以确定病人已经没有恢复自主呼吸的可能，目前看到的心跳和血压，全是器械维持的结果……”
遗憾……恶化……自主呼吸……衰竭……
“真的很抱歉，作为医生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你我都清楚，医学从来都不是万能的……”
最大的……努力……医学……不是万能……
“病人入院这些年来，作为家属，你的用心，我也始终都看在眼里……老实讲那么重的枪伤还能留住性命，还能生存十年，更能挺过一次那么危险的手术，如果没有你的精心照顾，是绝不可能实现的——如果说医学上真有所谓奇迹的话，你也已经创造过它了……”
奇迹……那短暂的奇迹……
“以病人现在的情况，你可以决定是否还要继续采取抢救措施，或者选择撤除辅助器械，等下我会让护士送来同意书，由你们家属决定是否在上面签字——”
Julian，他的胃还在疼呢……他们怎么可以放弃抢救？他明明就在胃疼，那么尖锐刻骨的疼啊……
港生的五指已将自己腹部的衣服攥成了一团，不多时他便感到大哥钢筋似的手指紧紧扣住他的两肩，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再看一旁的医生和大嫂却都不见了——怎么，莫非那医生是带了大嫂去签字，哪怕下一秒警报声起，他们也不会再冲进来抢救Julian，而是打算就这样把他交到死神的手里、任他堕入那无边的黑暗么？？？
“Julian，你放心，我会带你走的！我们都别信那医生的话！哥带你转院，我们去找别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的！我带你走，带你走——”
你放心，哥不会放弃的，我说过来日方长，我说过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你还没有睁开眼，还没有听到我对你说出那三个字，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还有，为什么你的身上会被这么多条荆棘牢牢缠住，最粗的那一条甚至还刺入了你的喉中？！你别怕，哥这就帮你把它们统统拔掉，不会让它们伤到你的！我要你听到我的心意，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港生你要干什么？！你快住手啊港生！”
不要怕，哥哥会陪着你的，我们兄弟永远不分开，永远都是大团圆的结局——
“啪！”
一声脆响，伴着半边脸颊上蔓延开的火辣辣的痛，比起胃里那排山倒海般的痛，竟也不弱分毫……
“港生！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啊？！”
一声怒吼忽的在耳边炸裂，几点滚烫的水珠飞溅在他的脸上——一向刚强的大哥，他，也哭了？
“嘀——”
熟悉的警报声又一次响起了，监护仪上那条微弱的曲线瞬间没有了任何波动，只留下旁边那个不断闪烁的“0”……
医生，护士，他们再也不会来了么？
恍惚间，这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模糊去，只有那个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在那一片铺天盖地的警报声中，渐渐浮现，清晰如昨……
“叶先生，你应征做我的司机？”
“你说如果被我知道，我的司机曾经当过警察的话，我会有什么感觉？”
“很傻么？也可能是，你救过我。”
“阿贵，你有没有妈啊？你回答我啊……”
“阿贵，你……很关心我？”
“我平时对人总是戴着假面具，我是很空虚的，我没有什么和我年纪差不多的朋友——不如这样吧，以后我们有机会，多聊聊天可好？”
“送给你的，阿贵。”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警察？”
“你撒谎！你是卧底！你做卧底不就是为了抓我么？你抓啊，抓我啊！”
“你站住！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哥哥，带我走……”
“哥哥，很多事情我不想的……对不起……还有妈妈，我要同她Say sorry，我要同她Say sorry啊……”
彻骨的胃痛如洪水般席卷而来，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已模糊去，只有那个修长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异样清晰，那个人总是西装加身，梳着自信满满的大背头，俊朗的面容上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那个人总是声称自己无情无爱，却把最无法饶恕的罪过和最难以磨灭的深情统统留给了他一人；那个人身处绝境却仍然不肯伤他分毫，于生死关头用尽全力将他推向一边，带着未能再见母亲的遗恨倒在了他的怀里，再也没有醒过来了，他再也无法听到他对他说出那三个字，再也不会知晓他不止是他的弟弟，更是他的爱人，甚至他对他的爱，比他对他的还要多……
港生对着那毫无声息的人儿张开了双臂，喉头剧颤，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在那刺耳的警报和大哥的狂呼声中重重倒在了床上，倒在了Julian的身旁，染血的嘴唇几乎就要贴上那张惨白的侧脸。
既然你不肯醒来，那么，就让我陪着你，一同睡去吧……
既然这世间注定容不下一对相爱的兄弟，就让我们化作蝴蝶，真正的，双宿双飞吧……
Julian，这一次，换你带我走，好么？
港生的嘴角牵起一道释然的弧线，用尽他那残存的意识握住了Julian的手，然而就在黑暗即将降临的刹那，他却分明看见，一滴泪，晶莹如珠，正自Julian的眼角涌出，就在他的眼前，无声地滑落……
港生的瞳孔霎时放大，可是仅仅过了一秒钟，无穷无尽的黑暗便毫不留情的将他吞噬，再没给他留下思考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友情提示，这一章必须得虐，不虐不行，心脏病、高血压、脸皮薄、泪点低等患者请慎重观看……
我保证：虐也是有限度的，真的不会虐太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