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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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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未许白头，柔情难以绝……情义似水滔滔斩不断，翻作恨史，千秋待清雪……”
港生握了Julian的手，跟着那耳熟能详的旋律，不知不觉竟也将那歌词哼唱了出来，尽管他知道自己打小就没能继承母亲的音乐细胞，昔年赶上好友约他去歌厅一类的场所，都被他以怕吵为由通通谢绝了事，即便是如今工作中的应酬，他也依然故我，从不曾在任何同事、读者面前献丑，众人一再盛情举荐他和林青双人对唱也从未成功过——可是就在此时此刻，他居然毫不费力便将他的首次演唱献给了Julian，虽然这位“幸运”的听众真的就只是听听而已，绝不肯像玲儿那般对哥哥的唱功给出什么好或不好的评价。而自觉歌声除了不跑调外便乏善可陈的港生也只能不好意思地一笑，对着那位傲娇“听众”长叹道：
“谁说你像孩子的？要我说你真是深沉得很，凡事不开尊口，就任谁也猜不透你的心思了，是吗？可是就算再深沉，整整十年都不说一句话，是不是也要把你闷坏了？深沉也不是这样子的啊，你好歹也说句话嘛，Julian——”
“……”
“……你现在不想说，我不勉强你，反正将来我是要和你一起白头的——你看你的头发这么黑，等你白头还早着哪，Julian，来日方长，我们兄弟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说话聊天，一切都来得及的，不是吗？”
港生又一次将Julian的温热的手背贴上了自己的脸颊，弯弯的笑眼里承载着无尽温柔。
“就是那句歌词说的不对，不是‘即使未许白头’，是我就要和你白头，从两个只会惹事的臭小子，慢慢变成两个白发苍苍的糟老头，连走路都要拄着拐杖，颤颤巍巍……”
Julian的胸口平静地起伏着，港生望着那张安详的面容，脑海中幻想着几十年后两个白发老儿沿着开满木棉花的小路携手前行的场景，不由胸中一荡，立刻在他手上一拍，笑道：“康复锻炼时间到啦！为了咱们俩将来能拄着拐杖一起散步，可不许你现在就赖在床上不动，来，哥哥这就帮你——”
港生说着便站起身来，刚想伸手去搬Julian的腿，一抬眼却发现床尾处悄无声息地站了个人，正是京生，登时心中一惊，到了口边的话也顿住，京生见状忙道：“吓着你了？我进来时见你正在唱歌，又陪Julian说话，就没打断你……”
港生一听大哥居然也耳闻了自己的歌喉，顿时紧张不已，再一想到自己对Julian所说的那些肉麻言论也给大哥听了去，更觉脸上一阵发烧，好在京生对此并没在意，只是柔声对他道：“你大嫂走之前给你煮了粥，还有我刚刚在路上买的叉烧，都放在外面，你去吃东西先，Julian这里有我帮你照看，你不用担心。”依旧羞赧的港生挠头一笑，道：“大哥，还是你先吃吧，我想帮Julian活动一下腿部，再——”京生笑道：“大哥已经吃过了，倒是你，从今早到现在，连口水都还没喝吧？你快去吃，我来帮Julian活动就是了。”
京生说完便拉了港生手腕，不由分说便将他带至门口，催着他快去吃饭，自己则回到床边，轻轻掀开了Julian腿部的被子，港生忙跟着折回半步，叫道：“大哥，你千万小心一点，动作不能太大，别牵扯了他的伤口——”
港生一语未罢，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些遍布Julian上身的累累伤痕，不论是十年前的枪伤还是如今的刀伤，无不令他稍一想起便心头发颤，剩余的那些嘱咐硬是被他憋在了嗓子里，再也说不出口，而他很快便察觉到大哥的手掌轻拍着他的肩头，又听见大哥柔声劝他吃东西，还说若不先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怎能照顾好Julian？港生听了，又望望Julian那透着淡淡红润的双颊，想到他的情况终归是有了好转，心下也便宽慰了许多，想想大哥说的不错，便点一点头，露出笑容道：“谢谢大哥，我这就去——你别说，我还真是有点饿了呢。”
兄弟二人会心一笑，港生步履轻松地出门，打开大哥放在门外小桌上的纸包，一股浓郁的肉香伴着热气扑面而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还会感到饿——自从Julian受伤以来，他似乎已丧失了对食物的欲望，哪怕就在前一天他的确曾答应过大嫂出来吃饭的请求，却也完全想不起自己究竟吃了什么，只要一提到吃，他便满脑子都是那些通过管子注入到Julian胃里的各色营养液，无关味道，只为生存——尽管这几天若论食量，可能他还不及Julian，而Julian对那些营养液没表现出丝毫挑剔和嫌弃，比起他这个动辄不吃不喝的哥哥，可是让人省心得多呢。
只是，Julian，那个曾经对吃颇为讲究，连水煮蛋要几分熟都格外苛刻的Julian，如今却只能被迫接受这样的进食方式，还有那些根本就谈不上美味与否的浆液，如此天差地远的待遇，对他会不会也是一种煎熬？除非他真的是毫无知觉，不管喂给他什么，对他来说都是没甚分别？
Julian，你再忍耐一下，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哥哥向你保证，只要你一好起来，你想吃什么都没问题，无论你想要几分熟的煮蛋、精确到哪一年份的红酒，还是街头巷尾的寻常小吃、居家过日子的汤汤水水，哥哥全都依你！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的对不对？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还来得及……
心内怆然的港生忽觉胃里泛起一阵钝痛，那种隐隐浮现的烧灼感顿时令他打消了捡起一块油腻腻的叉烧送进嘴里的念头，他于是将那叉烧原样包好放回桌上，又打开那个熟悉的保温桶，闻到那温润而清新的白粥气息，终于感到了一丝心安。他捧起保温桶来，趁着翻找勺子的工夫，双眼很随意的再次瞥向玻璃窗内，却看到大哥并未开始帮助Julian按摩腿部，而是先俯身探向床头，将手依次放在Julian的额前、颈侧，还掀开被角摸了摸他的肩膀——不用说，那也是在试探他的体温呢。
港生看着大哥的动作，想到自己这些天来也是为了Julian的体温神经紧绷，即便他已退了烧，也还是每隔几分钟便想试试他的热度，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一念及此，不免也觉得有点好笑，想起大哥也对Julian的状况那般紧张，又觉心内感动，拿过勺子后，便小心舀起一勺白粥，送到口边吹着，哪知就在此时，监护室的外门竟被人一把推开，Julian的主治医生带着几个护士闯了进来，径直冲入了监护室里，房门打开的刹那，屋内的京生也回过了头，急吼吼地冲着那医生叫道：“医生！你快来看！Julian他，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还有这仪器，这——”
站在外面的港生乍一听清大哥的问话，头脑里却是一片茫然，或许是他的心胸已被久违的希望填满的缘故，原本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再去面对大哥那焦急的语气和医生护士们脚下生风的阵势竟是反应不及，以至于足足过了几秒钟后他才听见了自门内传出的尖锐的警报声，更是透过玻璃看到那监护仪屏幕上的数值正在急速下降，而那些医生护士已将京生推出门外，又迅速围拢在床边开始抢救，就和几天前曾经上演过的那些场景一模一样。区别仅仅在于这一次的病人家属异常配合，就连一向最让他们头疼的港生居然也没做出半点妨碍到抢救的举动，只是那扇被反锁上的房门让他们无法听到外面传来的一声脆响，看不到那只保温杯已经倒扣在桌脚旁的地面上，冒着热气的白粥流淌一地，而他们也听不到一个嘶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刻骨的惧意，正对着什么人狂吼道：“快……快接大嫂来！大哥，你快回家去，去接大嫂过来啊——”
监护室内，一个年轻护士快步行至玻璃窗前，同情地望了一眼那个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扑在窗上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终究还是将那百叶窗帘从里面拉下，将屋里屋外的两人瞬间隔离开来，只把一切生死悲欢统统交给医学，也交给老天。
监护室外，惊天动地的喧嚣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打完了电话的京生马不停蹄地赶回ICU内，这医院的地面明明被清扫得十分干净，连一滴水渍也无，可这一路上他的脚底却是不断打滑，几次险些跌倒，还牵连到了几个不相干的路人，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只是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他只知道如果几分钟前他不马上答应港生的要求、火速离开去接阿容的话，那么他们二人中先失去弟弟的那个一定不是港生，可是他又怎能当真放心离开，只留护工一人陪着港生等待？眼下的情势已容不得他再有半点侥幸心理，否则他定会再一次因补偿无门而后悔终生、永无解脱！
“港生！我已经给你大嫂打了电话，她这就打车过来！你放心，她很快——”
悬着心的京生刚一推开ICU的外门便大声宣布了这个消息，可还不等他说完最后几个字，便看到港生正斜靠在那玻璃窗下，身子蜷成一团，对他的到来全无反应，同样席地而坐的护工默默守在一旁，对着他缓缓摇头，脸上连半分笑容也挤不出来了。京生睹此一幕，忙赶到港生身边，一面伸手扶他，一面连声说着阿容很快就到，让他千万放心，而港生依然保持着那种蜷缩的姿势，任凭大哥如何劝说，仍是不肯挪动，只是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问道：“大哥，其实你一早就知道Julian的好转全是回光返照了，是不是？你是怕我到时承受不住，所以才催着我去吃饭，还比我更先一步发现了Julian情况有变，因为你早就知道的，你早就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奇迹——”
港生问话的语气全无波澜，平和得仿佛是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可京生一见他的眼神，立时如遭锤击，失声叫道：“不啊！是我刚回医院时，医生来找我，他说事到如今他也无法确定Julian的突然退烧到底真是奇迹出现，还是——他说他们会重点监护Julian的情况，要我想办法提醒你，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可是——”
京生口里拼命解释，心中已是不胜恐慌，忙伸出双臂去拥抱港生，港生双手一挡，躲过了大哥的怀抱，跟着便向旁边一歪，双膝跪倒在地，又将额头抵在了那冷冰冰的墙壁上，京生心口抽痛，正要再次伸过手去，却见港生双唇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不等他凑近细听，几个清晰的句子便自港生口中传出，别说是他，就连护工也听见了——
“妈，你救救Julian吧，不要带他走，好不好，妈……”
“还有……还有鲁叔叔，求求您也救救Julian……他是您唯一的儿子，我求您救救他，求您了……”
“港生！”
五内俱焚的京生再也承受不住，双手一扯便将港生拥入怀中，一手揽了他的头，另一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港生全身瘫软，动也不动，唯有口中絮絮不止，一刻不停的向着那两位逝去的长辈哀声乞求，而京生就那样抱着他，用自己的脸紧贴着他的头顶，直到阿容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门口，几人目光相对的瞬间，阿容却是以手掩口，猛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啊！港——”
本因阿容的到来而略感心安的京生，听见她的这声惊叫，心中又是一慌，忙低头向怀中看去，只见被他紧拥着的港生仍是一动不动，苍白的面孔不带任何表情——可是发白的又岂止他的脸色？他分明看到就在港生的鬓角处，那原本乌黑浓密的发丝，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然，竟然——
京生、阿容与护工怔怔地看着已经两鬓成雪的港生，仿佛空气都已凝固，再没有人能说得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纪念下发文一周年，小小的亢奋一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