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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良心上的十字架 ...


  •   港生不知自己究竟盯着那漫天的风雨看了有多久,直到有只手轻轻推着他的胳膊,才把他从那种大脑彻底短路的状态中唤回,而他也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和气的问他道:“小兄弟,你还好么?你不要紧吧?”

      港生身上打了个寒颤,猛然清醒过来,忙向那老者摇了几下头,勉强挤出一点礼貌的微笑。老者见他这般,似乎也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道:“人老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你别介意——也不知是怎么了,我一看见你,就想起志忠,你和他一样,都曾经是警察,又都是那么懂事热心的好孩子……”

      港生望着那老者慈爱的眼神,见他脸上虽已不见了方才提及毒贩时的那种愤恨之色,但那刻骨铭心的悲伤怀念却似乎早已镌刻进了他的每一道皱纹,经年愈深,不管他的笑容多么货真价实也无从遮掩,奈何人死如灯灭,那个英勇殉职的年轻警察已经永远离开了他的老父,再也回不来了——只是,只是那个造成了他的死亡、害得这老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罪魁祸首,竟然,竟然很可能就是——

      港生双腿发颤,只觉自己就快支撑不住,而那老者又将手掌放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按,口气温和却又无比坚定地说道:

      “放心吧,小兄弟!现在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会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何况我总是觉得,志忠虽然走了那么多年,但他的魂魄从没离开过我,想来他也舍不得我这个老爸吧?我不想让他放心不下,所以我必须要振作起来,好好活着,我要让他知道,他那么坚强勇敢,他的老爸也不差!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再做一世父子!”

      老者说完了这番话,原本浑浊的双眼突然再度迸发出异样的光彩,很快他便转向港生,用带了几分轻松的口吻说道:“小兄弟,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打扰你这么久,我也该回去啦。”

      老者话音刚落,便有一辆计程车沿着马路开来,港生向前一步,招手拦下了那辆车,又撑开雨伞小心地遮住老者,为他拉开车门,扶他上车坐好,老者摇下车窗,一面向他招手,一面真诚的对他说道:

      “好孩子,祝你幸福!”

      “老伯,您多保重。”

      港生握了握那老者的手,又隔着车座对那司机叮嘱几句,这才退回屋檐下,看着那计程车一路远去,而他自己则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回了ICU去的,不知为何,他的耳边总是响起一阵接一阵的枪声,每一声枪响过后,都会有人应声倒地,一会儿是那个一身灰色西装的修长身影,一会儿又是那几个参与抓捕的便衣警察。而就在他分开众人扑上前去,将那个灰色西装的身影紧紧抱住的同时,那个老者却也同时出现,抱起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年轻警察大喊着志忠,喊过几声后又转向他们兄弟二人,指着他怀中一息尚存的Julian,近乎疯狂地怒吼道:“畜生,你简直不是人!你还我儿子命来!!!”

      “老伯,不要!”

      大惊失色的港生双手一收,将Julian搂得更紧,眼见那老伯拿了儿子的配枪,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更把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还在挣扎的Julian,港生见状立刻扑在Julian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老者的枪口前,而那老者对着他吼道:“你让开!我要杀了这个畜生,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不要,不要!我求求您!您要杀就杀我吧!让我来给您儿子抵命,老伯,我求求您了!”

      浑身战栗的港生死死护住Julian,一边拼命向那老者乞求,就在此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突然自他身后传来,而那哭喊之人分明是个女子,边哭边叫道:“阿青,阿青!你到底是怎么了?姐姐来了,你快看姐姐一眼啊!”继而又哭吼道:“你们凭什么说我妹妹是自杀?!不可能,绝不可能!阿青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脾气我最了解!她绝不可能做出那种自杀的傻事来,一定是有人害她的!你们不能就这么结案,我妹妹死的冤啊,你们要替她伸冤、替她报仇啊!”

      港生认出了那个声音,登时周身一僵,几乎连怀中的Julian也抱不住,他闭上了双眼,怎么也不敢回头去看看那个呼天抢地的女子,更不敢去看一眼那个被她连连哭唤着的人,而一个平淡得毫无起伏的男声随即便在他的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强自压抑的不耐烦之意,一板一眼地道:“你冷静些,先听我说——你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但是警方办案是要讲证据的,目前我们调查掌握到的所有线索都表明,死者是自己去到那楼顶天台,自己跳下去的,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有人挟持她上楼,或是人为导致她坠楼。”那女子又哭道:“不可能,不可能!阿青她好好的怎会跑到那公寓的楼顶上去?她从小就有点恐高,我们家才住六楼,她平日里都不大敢靠近窗边往下看,更何况是十几层高的楼顶?这一定有问题的!”那男声又道:“陈太太,有件事情我们必须通知你,那就是法医在尸检过程中发现,死者体内的大|麻代谢物呈阳性,血液中的大|麻浓度也是极高,这就说明她在事发前必定大剂量吸食过这类毒品,短时间内产生了强烈的幻觉,很有可能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独自跑上了楼顶,从而发生了意外。”那女子惊叫道:“你乱讲,没可能的!什么毒品?什么大|麻?阿青从来不碰那种东西的!她以前是护士,她最清楚那些东西的危害!你们一定是搞错了!”那男声提高音量道:“尸检报告是不会错的,我们警方有充分的理由认定,即便令妹不是存心自杀,也是由于吸毒过量导致的意外身亡,对此我们深表同情,但是对于你的立案要求,请恕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港生无论如何不敢睁眼,只能是咬紧了牙关,竭力不去回想那个曾经笑靥如花的女子在最后的时刻是以怎样一种惊恐和绝望的眼神望向他的脸,又是怎样在他的面前凄然滑落,伴随着一声恐怖的闷响,顷刻间便化作了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而不等他将那些惨烈的画面从脑海中驱散,那个女声已是再次响起,对着那些警察嘶声哭道:“求求你们千万不要结案!阿sir,我妹妹的死一定有蹊跷,我绝不相信她会吸毒,她根本就不是那种女孩啊!”警察道:“陈太太,恕我直言,我记得你也曾对我们提到过的,死者在事发前那段期间的确出现过一些很反常的行为,譬如你说过她原本因为感情问题情绪十分低落,可是自从过完生日后却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不但心情好了很多,而且每天早上出门前都要花上很多时间穿衣打扮,下班后也经常晚归。”那女声哭道:“是的!我那时就觉得她不对劲,问她那些衣服鞋子化妆品都是谁送的,是不是交了新男朋友,她总不肯说,只说要吸取上次恋爱的教训,要等到一切稳定之后才能公开,又说到时候一定会让我大吃一惊,可是——”警察叹道:“陈太太,事已至此你还不明白吗?令妹的那些反常举动,包括她的吸毒行为,都极有可能是由于在外交友不慎所致的呀,你且听我们一句劝,为了令妹的名声着想,还是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为好,也请你节哀顺变,尽早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港生不敢再听下去,拼命腾出一只手去捂自己的耳朵,可是那失去至亲的女子肝肠寸断却又求告无门的哀号之声依旧清清楚楚地灌入了他的耳廓,让他无从躲避,更将他的心脏生生撕扯开来,他听见那女子声声呼唤着那个曾经对他来说最熟悉不过的名字,听见她对着她的亡灵忏悔痛哭,说她坚持要求尸检原是为了给枉死的妹妹讨个公道,却没想到非但未能如愿,反害得妹妹尸骨不全、魂魄难安,直哭得晕死过去,被警方叫车送往医院……港生一听到那救护车的汽笛声,刚想求他们也一并救救Julian,却又听见无数哭泣和咒骂声铺天盖地的传来,而这些哭泣和咒骂的来源正是那些死伤警察的家人,他们无论男女老幼,个个手中都持着一把枪,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枪口齐齐对准了Julian,随着那老者的一声高呼,万枪齐发。肝胆俱裂的港生狂叫一声,身子猛地向前扑去,便要挡在Julian身上,谁知就在那一扑的刹那,他却看见怀中本已奄奄一息的Julian双眼大睁,两手霍然抬起,重重推在他双肩之上,将他整个人推向一旁,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Julian的大半个身体被那飞射而来的弹雨瞬间洞穿,在他凄厉的狂呼声中仰倒在地,无声地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华先生?华先生!”

      被一迭声呼唤着的港生身子一挺,终于清醒过来,这才发现魂游天外的自己已经回到了监护室的门外,一只手正握在那门把手上,只差一步就可推门入内,而在一旁呼唤他的人正是护工,见他神智渐复,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华先生,你还好吧?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应,你还没换隔离衣呢,不好就这么进去——”

      心乱如绞的港生听见了护工的问话,慌忙收回手来,疲惫地说了句多亏你提醒,护工又从桌上拿过两个盒子,对他说道:“唔,这是阿宏他家里人从基隆捎来的特产,凤梨酥和蛋黄酥,刚刚他送来了两盒,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先吃两块?”

      护工说完便要去拆那点心的包装盒,港生却是脑中一激,忙一把拉住那护工,冲口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护工一愣,犹豫着回道:“我说——这是阿宏送来的点心,你不记得他了吗?就是我们隔壁病房请的护工啊,个子高高的那位——”港生猛摇头道:“不是这个,你刚刚说这些点心是从哪里来的?”护工道:“是从基隆带来的啊,阿宏的老家就在那边嘛,昨天他家里人过来台北看他——”

      听清点心来历的港生登时心头一松,护工接下来的话他已不必再听,只因那“基隆”二字,终于让他忆起了一个细节,就是那位老者不久前曾对他说过的话——

      “就在八年前,也是一个雨天,他们小组在基隆执行任务,抓捕一群持枪的毒贩,就是在那一天,他……”

      没错,没错!那老伯的儿子一定不是因Julian而死的!时间、地点都对不上!先莫说一个在香港一个在台湾,就说八年前,Julian不是就已经——

      是的,Julian并没有伤害到那老伯的儿子,那个热血无畏、尽忠职守的小警察,他的牺牲,当真与Julian无关!他们兄弟,真的不曾愧对过那对父子!因为Julian曾经犯下的罪过,他已背负了太久良心上的十字架,风声鹤唳,竟然连这么明显的细节出入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险些冤枉了Julian!

      可是,就算那老者之子的死与Julian无关,那么,夏青呢?

      还有,另外的许许多多人呢?

      港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掌,身上又打起了冷战,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回避那个问题,毕竟他曾经是打入Julian身边的卧底,毕竟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Julian到底背负了多少罪孽!

      “华先生,这个walkman也是他们带给你的吗?需要我帮你放回病房,还是?”

      港生向桌上看去一眼,轻叹一声后,说道:“交给我吧,我拿进去就是了。”

      护工答应一声便将那随身听递上,港生接过,轻声说了句“我去找护士换隔离衣”便向外走去,护工叫道:“我也去换,华先生,让我进去帮你吧。”港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笑笑,低声道:“不了,你去休息吧,等下我想和Julian单独待一会儿……”

      “那好吧,我就守在外面,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叫我一声就行……”

      港生颔首一笑,将那随身听握在手里,掉头出门。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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