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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罪与罚 ...


  •   港生对玻璃窗外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更不知道他那天真的笑容和守护的姿态究竟把多少个“电灯泡”阻挡在了门外,他只知道Julian已不再发烧,而更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就连Julian脸上唇间那种十年来从未变过的苍白颜色,眼下竟也有了些许好转,他确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久违的淡淡红润分明正在Julian的肌肤下静静地流淌,像极了他此时的心境。

      港生再一次用手指轻轻蹭过Julian温热的脸颊,将他额上垂落的一缕碎发温柔地拢向他的头顶。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Julian……”

      港生凑近了Julian的脸,深深凝视着这张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庞,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舍得放过,从眉毛到双眼,从鼻子到嘴唇。甚至包括那两根让他一度不敢直视的呼吸导管和胃管,这会儿在他的眼中,居然也带了几分别样的和谐,只是当他的手指不慎触碰到那两根管子时,那种明显有别于Julian肌肤的质感和温度,却还是让他的心口处猝然一痛。

      “哥哥知道你不喜欢它们,可是今早的时候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还需要观察,所以,这两根管子暂时还不能拔掉……”

      港生的声音在喉咙里顿了一顿,手指悄然停留在Julian的眉心。

      “医生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听医生的话,再多忍耐一下,好吗?”

      Julian依旧平静无声地睡着,一如这十年当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只是今时已不同往日,那两抹清晰浮现在他脸颊处的微红,终究是给了那个守在他床前的男子无限的希望和信心,让他可以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情况下依然笑眼相对,更是将自己的手掌一次次轻柔地抚过他的头脸,仿佛是在对待这世间最弥足珍贵的宝藏。

      “你长得真是好看呢,Julian,妈妈的美貌,全部都被你给继承了去啦……”

      港生的眼角涌出了浓浓的笑意,似无边的浪花,将那个沉睡的人儿温柔包围。

      “说到这个,我还真是命苦啊,从小我爸爸就偏心,什么都只想着大哥,搞得我只能做大哥的陪衬,等到我好不容易找回了妈,你却又倒下了,结果呢,妈也是什么都只想着你,事事都以你为先,我又沦为了你的陪衬——你说,我是不是很命苦啊?”

      港生故意把头向旁边一歪,对着Julian做出一个生无可恋的鬼脸,与他平日里温和稳重的神色大为不同,尽管他这难得的即兴表演并没能逗笑那个沉睡的人儿,甚至都没换来他对他看上一眼,可是港生并不在意,他只是迅速收起了那副搞怪的表情,随即又将Julian的双手紧紧拉住。

      “妈真的很疼你,你还记得么,那个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可还是坚持天天来医院陪你,每次都是趴在你的床头,一声接一声叫着你的名字,一边叫,一边哭,连护士们都不忍心多看……为了帮你消灾祈福,她连一点点荤腥都不肯沾,她总是向那些神佛祈求,说一切都是她的错,求他们把所有的罪孽和报应都算在她的身上,求他们放过你让你早点醒来……你知道妈有多盼着你能醒来吗,尤其是在最初的那几年里,就连窗外的风吹动了你的头发和衣角,她都以为是你在动,以为是你醒了……”

      港生猛地抬手捂住了口鼻,肩膀剧烈地抽搐几下后,终于放下手掌,依旧用他那温柔的口吻轻声说道:

      “答应哥哥,不要因为小孙而怨恨妈,好么?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如果妈有先知先觉的本领,能够预知她对小孙的仁慈会令你受到这样的伤害,她是决不会那样做的!如果妈还活着,她也一定会挺身而出,拼尽全力去保护你,就和当年在郊外的那间小屋里,她为了救我而用木柴砸向小孙一样……”

      港生用力眨了下眼睛,任凭Julian那清俊的容颜在他的眼前渐渐模糊,正当他擦过双眼打算继续开口之时,却突然听见一阵清晰的敲门声,回头看去,见是大哥大嫂双双站在玻璃窗前,而就在他们二人中间还夹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将两手扒在玻璃窗上,好奇的向这监护室内张望,却是玲儿。港生略作犹疑,终是将Julian的双手轻轻放回他身体两侧,再次试过他额头的温度后,对他说声哥哥很快回来,这才起身出门,玲儿一见他出来立刻开心地叫了声二叔,港生对侄女笑了笑,又和大哥大嫂打过招呼,京生扬扬手中的袋子,对他说道:“我刚刚回家去把你的衣服又拿了几件来,玲儿也跟着来了,说是想来看看二叔和三叔。”

      玲儿闻言便格格笑了,一面动手摘下自己背着的双肩包,阿容将手中的保温桶放在桌上,劝港生趁热把粥喝了,港生刚说了声谢谢大嫂,玲儿已是从双肩包里取出一个随身听和一个小纸盒举到他的面前,脆声叫道:“这是walkman,这是妈咪烤的饼干,都是我送给三叔的礼物!二叔,妈咪说我还小,不可以进到这间小房子里去,你能帮我把礼物交给三叔吗?”

      港生见侄女突然奉上这两件大礼,先是一怔,随即弯腰伸手接过,一面和蔼地说道:“那,我替三叔谢谢你了。”玲儿甜甜一笑,道:“不客气!”又指着那个小盒子兴致勃勃地说道:“妈咪做的饼干和蛋糕最好吃啦,不光我和哥哥喜欢,带到学校去,同学们都抢着要,每次都不够分的!”说完又指指那个随身听,认真地问港生道:“你会不会用?喏,我教你啊,这个按键就是开关,按一下就可以播放磁带,下面这两个按键是前进、后退,想听哪一段都行!”港生笑道:“好,我学会啦,不过我记得你爸爸说过,这个walkman好像是给你和哥哥学英文用的,还是你留着吧。”玲儿忙向后退,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我最讨厌学英文了,再说这个walkman从前是爸爸送给妈咪的礼物,现在妈咪把它送给了我,我再送给三叔,也没什么不可以嘛!”

      玲儿说完便一扭头钻到了母亲身后,阿容温柔地嗔怪了女儿一句,也劝港生收下随身听,说是这两个小淘气鬼拿着它也不用来学习,反倒光听音乐了,玲儿听了又探出头来,撅嘴道:“妈咪说错了,哥哥才爱用它听音乐,我都是用来听故事的。”阿容笑着问道:“有分别吗?”玲儿急道:“当然有分别呀!我听了故事就记得住,还能讲给同学们听,哥哥听了音乐也记不住,让他唱出来,他也不会,要么就是跑调,难听死啦!”

      港生三人都被玲儿那副着急辩白的认真模样逗得笑了起来,玲儿见了还以为他们不信,急得赌咒发誓,说她前些天刚用walkman听了两个故事,现在全都记在脑子里了,一个是小美人鱼为了和她心爱的王子在一起,不惜献出鱼尾和歌喉,最后又因不忍伤害王子而宁愿牺牲自己,终于获得了不灭的灵魂;另一个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彼此相爱,可是祝英台的爸爸不同意,非要她和别人结婚,最后两人双双化成蝴蝶飞去,再也没有人能阻碍他们在一起了。阿容点了一下玲儿的头,怪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就对爱情故事这样感兴趣?”玲儿挤一挤眼,对着母亲笑道:“我还知道你和爸爸的爱情故事呢!哥哥早就告诉过我啦,当初爸爸就是因为爱上了你,才买walkman送你的!”

      阿容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童言无忌弄得当即红了脸庞,一时心中又是羞涩,又是甜蜜,竟连一句责备女儿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京生揽过她的肩膀,低头冲着玲儿笑道:“小鬼头,是不是这么机灵,连这都给你发现了?”说完便用另一只手将玲儿抱起,一家三口互相看看,同时笑出了声来。

      京生一手搂着阿容,一手抱着玲儿,满心里只觉踏实,逗弄了女儿两句之后,又转脸去看站在他对面的港生,这一看才发现港生正低着头,双眼直直地盯着地面,倒像是丢了魂儿一般。京生见他如此,登时一个激灵,想起Julian还躺在监护室内,自己却和妻女当着港生的面亲亲热热有说有笑,委实不妥,想到这里他便立刻将玲儿放下,上前一步拍拍港生的肩,装作不曾注意到他的失神,柔声说道:“我先把玲儿送回家去,你大嫂留下来帮你照看Julian,然后我再回来。”港生身子微颤,看了阿容和玲儿一眼后,说道:“还是不要了,大哥,你带大嫂和玲儿一起回去吧,我留在医院就行。这两天大嫂也很累了,何况孩子们那边,也是离不了她啊。”

      京生闻言一愣,阿容忙说自己不要紧,玲儿则是表示要和妈咪一起留下来照看三叔,几番推让之后,终于商定让阿容先和京生、玲儿回家休息,待天黑之后再来医院帮忙。港生取了雨伞来,送大哥一家下楼,目送他们开车远去后,刚要转身回去,却见一个人影在他身后几步开外处猛晃一下,说话便要跪倒在地,港生脚下一动,一个箭步便抢上前去,一把架住那人,助他站稳脚跟,而他也看清了那人是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弱的老者,手中还攥着一袋子药品,想是由于下雨导致医院正门处地面湿滑,老人家腿脚又不甚灵便,这才险些滑倒,多亏港生反应迅速出手果断。而那老者一惊之后便很快恢复了平静,真挚的向他道了声谢,未及他回话,便又接着问了一句:“小兄弟,你可是警察么?”

      港生一听那老者的问话,心内着实吃了一惊,忙道:“您……您怎么知道的?”老者点头笑道:“看你扶我的那几下身手,我就猜出来啦,不瞒你说,我的儿子也是警察呢,小兄弟,你在哪个分局、哪个部门啊?”

      港生见那老者仅凭几个动作便看出了自己的底,心下不免唏嘘,毕竟那些擒拿格斗一类的技巧早已被他荒废多年,所余不过是当年在警校时拼命苦练打下的那点底子而已,而对于这个曾经令他引以为傲却又一度将他推入痛苦深渊的职业,他是从不愿主动回忆的,眼下被这老者突然问起,也只能低声答道:“我不做警察已经很多年了。”

      “哦,是这样啊……”

      那老者沉吟片刻,却又好像不甘心一般,继续追问道:“那你原先……是缉毒警察吗?”

      港生一听到那“缉毒”二字,心下更是一惊,两手猛的一颤,慌忙摇了摇头,老者见他这般,便抬眼望向那漫天大雨,缓缓说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我的儿子,就是缉毒警察。”

      港生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本能地舔了下嘴唇,脱口问道:“那他、他是在哪家分局——”

      老者笑笑,转向港生,目光缓缓扫过他的脸,口中淡淡道:“假如,志忠还在的话,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吧……”

      “啊,这——”

      反应过来的港生正想对那老者说声抱歉,老者却是冲着他和善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让他放心,自己并无大碍,跟着便又平静地开口道:“……志忠走了也有八年了,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原本是不舍得叫他去从事那么危险的职业的,可是他从小就想当警察,枪林弹雨都不怕,我也就只好依他——谁知道呢,就在八年前,也是一个雨天,他们小组在基隆执行任务,抓捕一群持枪的毒贩,就是在那一天,他……”

      港生胸口剧震,怔怔望着那老者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躯,整颗心瞬间便被那无边的寒意吞没,而那老者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天边,原本淡然的神情突然变得分外坚毅,他缓缓张开了口唇,既像是对身边那个仗义出手的温和男子,更像是对那无常的命运,斩钉截铁地道:

      “那些贩毒的畜生统统都该下十八层地狱!千刀万剐不足为惜!乾坤朗朗,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公道正义!”

      “轰隆!!!”

      一道闪电倏然将那阴沉的天幕刺破,巨大的雷鸣声紧随其后,久久回荡在那天地之间。

      港生扶着那老者伫立在医院正门的屋檐下,面对着那泼天的雨幕,两人都是许久不动,犹如雕像一般。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也许是过渡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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