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第三十三章 奇迹 ...
-
“好，想吃生煎包，还有砂锅粥，嗯，爸爸记住啦，等会儿路上买了给你们带回去——乖女，外面在下雨，你和哥哥记得关好门窗，等妈咪忙完医院的事就能回家陪你们了，你们两个要乖乖写作业，不然妈咪回去看到你们的作业没有完成，她会不高兴哦——对嘛，这样才是乖孩子，好，一会见，拜拜！”
嘱咐完毕的京生放下医院的公用电话，正欲原路返回，却在看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时停下了脚步，犹豫一下后，还是走到那扇窗前，将窗子拉开，夹杂着雨水的冷空气瞬间涌入，在带来阵阵寒意的同时，也足够让人头脑清醒许多。
京生双眼微眯，贪婪地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尽管窗外依旧是乌云密布、风雨交加，从楼上看去毫无景致可言，他却也愿意在这里站上一会儿，在那昼夜难分的ICU里待得久了，感官都变得有些麻木，就算他离开监护室的时间也快有一天了，可直到此刻他的耳朵竟然还能听得见那监护仪发出的“嘀嘀”声响，不用说也知道定是幻听无疑。而他之所以能“有幸”得到这24小时的休养生息，全是托了阿容的福——在那过去的24小时里是阿容一直守在监护室中，像一个温柔的母亲般守护着Julian，还有伏在床前睡去的港生，为了这两个大“孩子”，她甚至都没能回家去照顾自己那一双儿女，好在小成和玲儿都很懂事，知道妈咪是在医院帮爸爸和叔叔们的忙，也便乖乖留在家中等候。就在刚刚那通电话里，玲儿还像个小大人般问候起三叔的病情，当听到三叔已经退烧时，顿时高兴得连声欢呼，又吵着要吃十个生煎包来庆祝，才不管吃得完还是吃不完。
京生面对着那瓢泼大雨深深吸气，身子向后仰去，嘴角毫无顾忌地牵起一道灿烂的弧线。自从重返台湾以来，记忆中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笑得这般轻松自在全无负担，只因他本以为阿容说只要港生一觉醒来Julian便会好转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他们兄弟的健康平安才不得不编造出的善意谎言，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叔嫂二人在Julian之事上对彼此的承诺，居然在这个风雨大作的清晨，双双兑现了。
这么多天过去，透过那无边的阴霾，始终冷眼旁观的老天爷，总算是发了一回慈悲啊。
京生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涨，便抬起手来用力揉了几下，随即关上窗子，大步向ICU走去。或许是阿容的善良和坚毅令上苍也为之动容，又或许是他和港生头三天里持续不断的物理降温以及那些护士的殷勤关照起了作用，总之他们一直苦苦期盼的奇迹终于出现了——一夜过后，Julian的热度退了下去，体温回到了正常值，虽然人还是不醒，但终究是让他们看到了一线曙光，尤其是对于港生而言。而他把这奇迹的降临全部归功于大嫂，几乎是将她视作了观世音菩萨和圣母玛利亚的合体，虽然知道家中年幼的侄子侄女也同样需要她，却仍是一再恳求大嫂多来医院看看Julian，仿佛只要有她在此坐镇，病魔、死神便再也不敢靠近Julian，只要有大嫂在，Julian就会平安无事，因为大嫂是不会说谎的，更不会骗他！
回到ICU的京生刚一进门便赶上阿容从监护室里出来，彻夜未眠的她看去似乎又瘦了些，白皙的面庞满是倦色，可是就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却又冲着他柔柔一笑，就如同十年前在香港那段苦乐交加的岁月里，她对他绽放的每一次微笑一样，不管他遇到多么糟心的事情，哪怕已快要支撑不住，只要一看到她的笑容，他的心便有了着落——天知道在他入狱的那十年中，如果没有她锲而不舍的来信，或是不久前在从香港飞往美国的航班上，她的新男友未肯大度让爱、放她和两个孩子下机与他团聚的话，如今的他又将会是何等境遇？港生曾说过老天看似无情，实则对他和Julian也不乏悲悯之意，而这句话套在他和阿容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感慨万千的京生望着眼前那魂牵梦萦的温柔笑颜，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步便将那心爱的人儿紧拥入怀，一面将嘴唇埋在她的发间，一面用一种半是霸道半是恳求的口吻，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么？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你说，好不好啊？”
似是感应到了爱人的心意，被紧紧抱住的阿容先是一愣，继而便抬起手掌轻轻抚过京生脑后，难掩羞涩却又无比坚定地应道：“……我和你，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从当初到现在，何曾分开过呢？”
心神俱醉的京生不由收紧了双臂，那种莫可名状的幸福感觉让他恨不得将阿容一把抱起，大笑着在原地转上几圈，而阿容已是身子一晃，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红着脸嗔怪他道：“你这是做什么，万一被港生他们看到，多不好……”
京生见了阿容那副腼腆害羞的神态，只觉她可爱至极，正想逗逗她说港生又不是外人，怕什么？可是随着他的视线投向阿容身后的玻璃窗，看到守在床前为Julian擦脸的港生时，心口处却又隐约传来一阵刺痛，那原本充溢他心胸的幸福像是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并不愿让自己的情绪变化影响到操劳了一夜的阿容，奈何那种刺痛的感觉实在是过于强烈，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维持住自己唇边的笑容，还好此时的阿容尚未完全从那种羞涩局促中脱离，头依然低垂着，总算没有发现他的表情变化，只是含着笑意低声说道：“我回病房用电热杯给他们煮点粥来，等下你回家，记得帮港生带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告诉小成、玲儿一定要乖乖听话，按时吃饭睡觉，千万不要乱跑……”
“我知道，你放心吧。”
京生忙调整情绪，挤出笑容连声答应着，将阿容送进电梯之后，便独自折返回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窗看见港生已帮Julian擦完了手脸，又用脸颊试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笑着凑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后便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笑眼弯弯地望向他，那神态举止乍看之下，倒比沉睡的Julian还多一份天真稚气，竟让窗外的京生恍惚间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总是跟在他和阿泉身后、一脸纯真笑容的乖仔弟弟，如果不是Julian这奇迹般的退烧，他几乎已经忘了原来沉稳内敛的港生也曾有过那般活泼伶俐的模样，而那份活泼的本性其实并未被岁月销磨殆尽，不过是只在Julian面前才会复苏罢了——就像做惯了主心骨的他也会在阿容面前暂时抛开那个华家长子、大哥的身份一样，在这一点上，他们兄弟倒还真是毫无分别啊。
又或者，情之一物，原本就该是毫无分别的吧？不管是他和阿容，还是港生和Julian，那么多的欢喜悲忧、呼号呐喊，归根结底，也不过只是想要永结同心、白头到老，仅此而已。
然而，老天当真会那般慈悲到底，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得偿所愿么？
京生垂首轻叹一声，默默收回了本欲敲门的那只手，兀自转身，悄然离去……
“呼……”
又一次将手掌从Julian前额拿开的港生面露微笑，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残留在掌心里的淡淡温热令他再一次精神大振，就连五脏六腑也一并跟着舒展开来了。
“你没事了，Julian……”
港生的声音略微透着些沙哑，却是坚定异常，而他说这句话也不是在和Julian商量，他是在告诉他一个事实，尽管那个躺在他面前的人儿看去依旧如“蜘蛛侠”一般，任他絮絮叨叨、说说笑笑，也还是不肯给他半分回应。
“真是多亏了大嫂啊，早知如此，我该在你发烧的第一天就求大嫂来守在你身边的，也免得你受这么多的罪……”
港生用脸颊轻轻蹭了蹭Julian的手背，很自然地将它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大嫂她，因为小孙的事，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她说大哥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才肯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她的，她还说，如果她和大哥一早便把他们的怀疑讲出来，而不是瞒着我的话，我就一定能够早做防范，小孙也就无从得手，而你，也就不会——”
“……”
“大嫂说她这些天来始终愧疚难安，还向你道歉，但我知道，你其实是没有怪过她的，对不对？不然你就不会同意让大嫂来照看你，连烧也乖乖退了——我和大哥一连照顾了你三天三夜你都不肯退烧呢，可是大嫂才守了你一夜，你便好起来了——你也知道大嫂是一片好心，所以你不会怪她的，是吗，Julian？”
没有回答，Julian仍是静静地躺着，全身上下除了胸口的起伏外便再无任何动静，在他哥哥如大海般温柔的凝视下，睡得那么安稳、那么深沉。
港生望着Julian沉静的睡容，笑着伸出食指去，轻轻点上他的鼻尖。
“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坏的，何况男人也并非个个都好啊——比如我，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胆小鬼么？十年前我便负了夏青、负了你，十年后我却还不思悔改，又来连累林青、连累你——”
港生的手指微微僵住，而Julian的神色依旧平静安详，无悲无喜，无爱无憎。
“……我从前总觉得自己做人对得起天地良心，总是想不通老天为什么要把我的命运这样安排，如今我才终于意识到，其实我何尝不是只想着自己？像我这样自私的人，也许根本就不配得到爱情吧？不管是你的，还是林青的，我……都不配……”
满面笑容的港生终于还是在Julian的手背上留下了一滴泪痕，随即便用嘴唇为他擦去，又在那一片萦绕斗室、不绝于耳的“嘀嘀”声中，笑着开口道：
“林青……她也是个好女人啊……”
港生的掌心再次覆上了Julian光洁的额头，那个曾经一度在他们兄弟中间绝对禁忌的名字，那个一直被他视作Julian情敌的女子，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不再惊慌，也不再恐惧。
“是我对不起她，可是，这几天守在你的身旁，却让我想清楚了一件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答应和她交往了……”
“……”
“大哥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的，当时我说是因为想过寻常人的生活，只是大哥不知道，当初追求过我的人并不止林青一个啊，如果我选择了别人，不是也一样可以过上那种正常的家庭生活吗？可为什么我就只答应了她呢……”
港生笑着低下头去，眉宇间骤然掠过一丝深深的愧意——
“你知道吗，你哥哥我在出版社里，可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呢！要说其中条件比林青好的也不是没有，可我还是只答应了她一人——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但是真让我下定决心的却是那一次和她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谈工作，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即便我只是俯身去茶几上拿一下烟灰缸，她的目光也是紧紧追随着我的动作，片刻不离……我一瞥见她眼里那种光芒，心脏就仿佛停跳了一般，我只觉得她那个样子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熟悉又很温暖的人，那种亲切的感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认识她了……”
“……”
“我原先一直以为，我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她像妈妈——她也姓林，又和妈长得有几分相似，不是么？要么就是像夏青，因为她们两个重名，而出版社里的同事也都叫她‘阿青’的……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到底是像谁了，那个人不是妈，也不是夏青，而是——”
雨横风狂，究竟何时，才能重见阳光？
小小的监护室里，悲辛散尽，唯余无限情真。
玻璃窗外，又一名年轻的护士无声地转身走开，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新床单和新被罩原封不动的摆放在她手中的医用推车上，随她一道沉默地离去，丝毫未曾惊动那监护室内的人儿。
她并非是今早第一个仅仅望着那室内之人的背影便打消了进门念头的护士，而她，也与那些知难而退的同事们一样，在转过身的刹那，早已是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不分男女，情无论对错~
可惜，理是这么个理，事却未必是这么个事~
否则，这世上那么多的痴男怨女、春恨秋悲，又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