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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柔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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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没用，不但照顾不好自己弟弟，还拖累了你……”
京生望着眼前那张温柔恬淡的容颜，不由自主便将那只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双掌肌肤相贴处传来的暖意登时令他鼻头一酸，若非护工在旁，他真想一头扑进这挚爱之人的怀中，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大哭一场，而阿容也回握住他的手，轻声劝道：“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嘛……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等我去找护士换身衣服，就——”
阿容一面说，一面小心扶着京生从地上站起，正伸手帮他整理身上压皱了的隔离衣时，外间的门又被推开，进来的是个推着医用推车的护士，京生刚想就阿容更衣之事向她开口请求，那护士却好似没看见眼前这三个大活人一般，只管推着车自阿容身边绕过，一径往监护室里去了，京生未及反应过来，忽又听得门外传来阵阵窃语，掉头一看却是几个年轻的护士挤在走廊里，探头探脑的透过半开的房门向那玻璃窗内张望，一边看还一边指指点点，个个脸上写满期待，不知是谁还嘀咕了一句：“这次被她抢了先，下次可该轮到我了，你们都别和我争噢！”
京生皱着眉头向那几个护士瞥去一眼，想到还要有求于她们，也只能按捺住心头的不快，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听到——Julian刚被送进ICU的那天他便听医生说过，医院里新来了一批实习护士，都是些初出茅庐的护校毕业生，按规定被分配到医院的各个科室帮忙。奇怪的是自打他们兄弟入驻，那几个负责ICU的实习护士便表现得格外热心，有事没事总要进到监护室来查看一通，纵有港生一夫当关把Julian照料得无懈可击，也阻挡不住她们热情的脚步，简直是恨不能一天进来换八次床单、送一百回药的节奏，而且做完事后也并不马上离开，往往还要磨蹭个一两分钟，无非是为了向这室内的人儿多看上几眼，区别不过在于有的爱看那躺着的，有的爱看那坐着的，有的则干脆躺着坐着的一起看。京生起初倒还不甚在意，对她们的殷勤热心还颇为感激，可是三天下来发现这群护士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知她们并无恶意，却也难免心生不满，只是不好发作罢了。当下便拉了阿容出去，挤出笑脸和和气气地求那些护士帮帮忙，给他太太提供一件隔离衣和帽子口罩，总算那几个护士的职业精神还未被好奇心冲淡，加上他们夫妻的语气态度都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于是护士们暂且将那八卦之心收起，带了阿容去消毒更衣。京生返回房中，透过玻璃窗看到港生已将Julian的身子翻向一侧，用一只手扶住他，另一只手和那个推车进去的护士一道，将Julian身下的半幅床单小心卷起。而那护士手头虽忙着更换床单，两眼却一再看向港生的脸，弯弯的睫毛忽闪忽闪，俨然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即便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到她的脸颊在发烧，只怕与体温居高不下的Julian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京生无奈地笑了一下，便从护工手中接过筷子，靠着桌边站定，一面往嘴里扒饭，一面看着港生是如何动作轻柔却又麻利的把Julian翻向另一侧，再帮着护士将另外半幅床单也一并撤下，换上新的。整个过程中他始终都只盯着沉睡的Julian，对那近在咫尺、含情脉脉的护士却是连正眼也没瞧过，尽管那护士的一片柔肠连他这个一窗之隔的大哥都有所察觉，可就是那个一贯聪颖敏锐的港生，此刻却仿佛木头一样，竟对那两道炽热的目光完全绝缘。京生明白他的弟弟现在对除Julian以外的任何人，不论男女，都提不起任何兴趣，就算那护士再年轻貌美温柔痴心一千倍也没用，除非她有本事让Julian好起来，除非她能救得了Julian！
可是，如今就连那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医学专家都对Julian的情况倍感棘手，还有谁能救得了他呢？可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么，港生——
京生越想越怕，手中一个不稳，筷子险些掉在地上，而此时监护室内的护士已将新床单铺开、抻平，换好了行头的阿容也回来了。放下便当盒的京生叹了口气，伸手在里间的门上敲了两下，为阿容推开了门，门开的瞬间，却听得港生温柔的声音倏然响起——
“等一下。”
京生、阿容双双愣住，半只脚已踏入监护室的阿容忙退回门外，京生面带疑惑地看向港生，而港生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对着那刚刚铺好床单、示意他可将Julian身子放平的护士轻声道：
“让我来，麻烦你帮我扶着他，好吗？”
“呃——好！”
那护士本能地冲口答应，随即一溜烟地绕到港生这一侧，伸出双手牢牢扶住侧卧的Julian，港生则快步走向那护士方才所站的位置，似乎是怕那护士一人力气不够，他的一只手仍是护在Julian身上，须臾不敢松开。
“床单，一定要铺得很平整才行，不可以有皱褶的……”
港生口中轻声说道，一边用手掌在那床单表面轻轻捋过，将几条十分隐蔽、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的褶皱统统抹平。
“否则啊，他在上面躺得久了，会伤到皮肤，会生褥疮的……”
港生的语调还是那么温柔平和，就是和阿容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只是他的声音听上去为什么那么飘浮、那么虚弱？他脸上的表情明明是在微笑，可那笑容落在京生眼里，却让他的脊背处一阵发凉，他只觉得此刻港生的每一次温柔绽放，都是在消耗着他那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连着三日三夜不吃不睡，还要一刻不停、全心全力地照顾一个高烧不退的病人，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而他如此做法，和自寻死路又有什么区别？！
京生胸口一窒，那股自心底骤然涌起的恐慌瞬间将他吞没，他恨不得立时冲进门去，就是拖也要把港生拖出来，就是硬灌也非让他吃下东西去不可！可不等他有所动作，阿容的手已是再次按在了他手上，京生见她冲自己摇了摇头，又指指外面，明白她是要自己出去等待，但看着眼前人瘦削的身躯，再看看港生那倔强的背影，又叫他如何放心？而就在此时，那个完成了换床单任务的护士已是推着医用推车行至门前，很客气的对他们两人说道：“请让一让路，我要出去啦。”
京生一听那先前对他们不理不睬的护士此时竟这般客气有礼，不由怔了一下，再看那护士眼底似有泪光，神色也不复初来时那般倨傲，短时间内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实在叫人捉摸不透。只是不知她究竟是为港生润物无声的温柔亲切所感染，还是从他礼貌却疏离的态度中判断出自己毫无机会？而她若能得知她所倾慕的对象心里真正爱着的是谁，又该会是怎样的反应？震惊？恐惧？还是恶心？反感？
百感交集的京生怀着几分同情之意，侧身帮那护士开了门，待她走后，又转脸向床边的港生望去，只见他已将Julian小心翼翼地放平，检查过他手背上的吊针和身上的管子之后，为他重新盖好被子、敷好冰袋，动作熟稔而又平静。可京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唯恐他的下一个动作便是去亲吻Julian，或是做出别的什么超越兄弟之情的亲密举止来——他发觉自从Julian遇袭受伤，港生的胆量竟也跟着水涨船高，连同他对Julian的真实情感，他似乎也不想再加以掩饰，虽然嘴上不说，但好几次都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避嫌疑，把他这个做大哥的吓得是心惊肉跳，只能拼命设法帮他们打圆场。不过好在他二人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亲兄弟，相貌上的相似之处有目共睹，纵然有人起疑，只怕也终会被他们那兄弟的身份给打消了去——试问这世上有谁看到当哥哥的关心弟弟，不会天然的认为那是出于骨肉亲情，却往别的方面去想？就像三天前在术后监护室那次，他一时气急说漏了嘴，被阿容听见，令他紧张得后悔不迭，但阿容显然是并未多想，她也是有哥哥的人，手足之爱对她而言自是再寻常不过，至于港生与Julian之间的那种“爱”，朴实单纯如她又怎能理解？而京生虽与她相知相爱，却也决计不打算让她知晓此事，何况眼下护工也在，他更不敢大意，立刻便在门上敲了一下，提高音量叫道：“港生，你大嫂来啦！”
听到声音的港生抬起头来，冲着二人淡淡一笑，又站起身来。阿容忙走进门里去，略带些紧张地说道：“港生，你坐，我……我进来看看三弟……”
港生没有坐下，只是看着全副武装的阿容，语气真诚地说了句谢谢大嫂费心，而阿容深吸一口气后，便对京生点了下头，将门轻轻关好。被留在门外的京生立刻站到玻璃窗前，看着阿容走向床边，和港生一样拿起湿毛巾为Julian擦拭降温，一边对他说着什么，港生先是回以微笑，很快便面色凝重，不时摇一摇头，而阿容始终神色恳切，虽然没说上几句便流下泪来，却仍是没有放弃劝说港生，也没有停下为Julian降温的动作——或许此刻在她眼中，这一躺一坐的两个男人都像极了孩子，渴望着来自母亲的温暖和关怀，都说长嫂如母，如今他们的母亲已不在了，阿容就是母亲，那么温柔慈爱而又刚强坚韧的母亲！
视线一片模糊的京生终于支撑不住，匆忙背过身来抹了抹眼睛，一旁的护工见了，便劝他听华太太的话，坐下休息一会儿，这三天里他虽是见缝插针打了几个盹，一日三餐也没落下，但既然身为大哥，又是这一大家子人的主心骨，那就无论如何也得保重身体才行。京生面对护工的好意只能回以苦笑，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当此时，身后却又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只当是阿容劝说无效铩羽而归，刚想出言安慰，谁知一转身才发现出来的人不是阿容，却是港生！
“港——港生？！你——”
又惊又喜的京生愣在原地，足足过了几秒钟后才终于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一步上前将弟弟拉住，港生除下口罩、帽子，冲大哥和护工笑了笑，轻声说道：“我答应了大嫂，出来吃东西。”说话时他又看见了护工买来的那个西瓜，便指着道：“能帮我榨些西瓜汁来么？我想喂Julian喝一点，医生讲过他可以喝点西瓜汁的，只要不是太凉——”
“好，好！没问题！我回病房用榨汁机，很快就好的！”
接到指令的护工立刻满口答应下来，一把抱起那西瓜便向外走去，而京生忙着动手去拆那桌上的便当，又问港生想吃哪种，要不要再给他买点粥来，或是别的什么点心小菜，港生摇头道：“我随便吃点就好，吃完了我还要睡上一觉——不过是要进里面去睡，大嫂答应了我的，在我吃东西和睡觉时，她会替我守着Julian，她说从前小成和玲儿发烧时，都是她守在一旁照顾，每次他们都能平安退烧，现在换成Julian也会没事的——大嫂向我保证，等我睡醒来，他就好了，他一定会好的……”
京生听着港生这番十足认真的话语，看着他那深陷下去的眼窝和两颊，想到从来不会说谎的阿容竟被迫编造出这等充满善意的谎言，一颗心仿佛被按进了油锅里，口中也再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只能是和港生同时望向监护室里的那两个身影，那两个他们兄弟最想去温柔对待和倾心眷恋的人，那两个他们都曾暗中发誓要用生命去保护的人，千钧铁骨，百转柔肠，可是如今，又有谁做到了呢？
华家兄弟一前一后伫立在玻璃窗前，痴痴望着慈母般温柔守护的阿容和孩童般安静沉睡的Julian，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当男人们扛不住的时候，就得女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了~
为刚柔并济更胜港生的真女汉纸阿容点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