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番外 兄弟爱人》绿窗寓客

10、第十章 自欺欺人

　　兄弟俩守在Julian床边，规划了一番下午的扫墓路线和安排，时间不知不觉已近正午，港生特意比平时提早了些，给Julian喂下第二次流食，京生帮忙收拾了餐具，便说要下楼去帮港生买便当来，港生道：“不用了大哥，你开我的车，先去接大嫂和孩子们吧，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别把小孩子饿着了。”京生拍拍他肩膀，摇头道：“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我快去快回就是了。”说完便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嘱咐港生道：“对了，你别忘记通知林青啊，叫她也到医院来，我们一起出发。”

　　港生一听林青的名字，心口登时一紧，刚想说话，京生已转身出门，随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病房里又陷入一片静寂。港生收回目光，低头望向Julian，柔声问他道：“再等一会儿，我们就一起去看妈，高不高兴啊，Julian？”

　　Julian安静地躺着，并不回答他的问话，可港生知道他一定愿意的，因为Julian是那么深爱着他们的母亲，比他爱得还要深沉执拗，否则，当年重伤的他，岂能因为他一句“再坚持一下就能见到妈妈”的鼓励，便拼着那一口气一直撑到码头？而自从母亲去世以来，他还不曾带他去扫过墓，他知道Julian一定也想妈妈了。

　　“Julian，哥带你去见妈，别急，等一会儿就见到妈妈了，再等一会儿，就见到妈妈了……”

　　“……”

　　“你说，这一次我们带什么颜色的康乃馨给妈呢？红色怎么样？我们买三束红色的康乃馨，一束是你送的，一束是大哥送的，还有一束是我送的，我们一起把花放到妈的墓碑前，你说好不好啊？”

　　港生把手放在Julian的头顶，一遍一遍对他轻声诉说着，语气柔和得令人心醉，直到京生推门而入，从手提袋中取出便当盒放在床脚的小桌上，招呼他道：“港生，吃东西啦。”

　　港生答应着，手上却不动，他只是深深凝视着Julian安静的睡颜，须臾不愿移开目光。京生拿过便当帮他拆开，又递了筷子给他，叫道：“来，吃点东西先，你看你瘦的，就是要做新郎也不用这么减肥吧。”港生身子一颤，一把将那筷子推开，张口便叫道：“哥，你怎么又——”

　　一语未毕，港生便又猛地顿住，颓然地转过头去，可那语气中的恼怒之意却已无法掩藏，他知道定是瞒不过大哥的耳朵，心中登时乱作一团，不知为何，一切与结婚有关的字眼此刻在他听来都是分外刺耳，他不想提，更不想听人提起——尽管大哥并没有说错，难道他不是就快结婚了么？连注册的日子都已定好了，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要成为一个女人的合法丈夫，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怕什么？还在逃避什么？如果他当真不愿意，为何当初却又答应了林青？整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人强迫过他分毫，结婚的决定，难道不是他自愿做出的吗？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生大哥的气？

　　想到这里，港生浑身像是脱了力一般，想要对大哥说声抱歉，却又发觉胸口气闷难当，他本能地大口呼吸，却突然听到京生问道：“你……联系上林青了吗？”

　　港生一怔，他听到大哥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可是一想到林青要来医院，他便满心慌乱，连低头去看Julian的勇气也失去，尽管他心里清楚得很——他们就快是一家人了，去给母亲扫墓，岂有不带上林青一起的理由？即便Julian醒来，也得叫她一声嫂子，就算从今往后永远都不让她来医院，永远都不让Julian见到她，又有何用？如今的他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港生，你去外面，给林青打个电话吧，你没理由不叫上她的……”

　　京生幽幽的声音打破了病房内的沉默，港生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掌，掌心处传来阵阵刺痛，他知道他无从拒绝，却依然坐在床边，动也不动。

　　京生向病床上望去一眼，又对港生补充了一句：“……我帮你看着Julian，你放心好啦，快去吧。”

　　港生缓缓起身，机械地挪动双腿出了门，拿起医院走廊里的公用电话拨通了林青办公室的座机，电话那头的林青一口答应，还说要立刻坐计程车过来，港生道：“不用的，大哥等下要开着我的车去接大嫂和孩子们，我让他顺路去接你，你在出版社等他好了。”林青想了想，便说：“那样也好，我就在出版社对面的那家餐厅等他们，你吃午饭了没？要不要我买些吃的带给你？”港生道：“我和大哥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们了。”林青笑道：“好，那就一会见。”

　　港生听出林青的声音透着愉悦，他知道她在他面前一向是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从不遮遮掩掩，他又想起母亲生前对林青印象甚佳，说她待他一片真诚，定会和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又嘱咐过他要善待她，不可辜负了她——港生明白林青对他的好，他也知道她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要和她结为夫妻，他却只感到一片迷惘和怅然？林青从来没有反对过他照顾Julian，甚至几次三番提出要来帮忙，可为什么他仍然不想让她靠近Julian，连在Julian面前提起她的名字都不行？

　　港生放下电话，又将后背倚靠在墙上，无数问题仿佛巨浪一般在他心中翻涌，而那答案就如同海平面下的礁石，任凭风吹浪打，始终沉默矗立，他似乎什么都明白，可又什么都不能说。他已经给了林青婚姻的承诺，他们的结婚请柬已经发了出去，她始终是无辜的，此时此刻，他还能怎样呢？

　　港生回到病房，在京生的劝说下勉强吞了几口便当，便催大哥快去接阿容母子，又托他顺路将林青带来，京生听他如此说，立刻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没问题，我这就去，不过你要听大哥的话，把便当都吃光，不然身体扛不住的。”港生点了点头，端起便当盒来，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饭，京生见了，这才放心出门。

　　港生背对着病房门，确定大哥已经走远后，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忙将便当丢开，抓过茶杯猛灌几口，硬是将那股难受劲儿生生压回腹中。放下茶杯的刹那，他的目光又定格在Julian的脸上，那苍白安静的面容令他心痛，却也令他在一瞬间强迫自己恢复镇定，他答应了要带他去看妈妈的，怎能食言？过往的伤痛已无法弥补，可眼下他再也不能让Julian失望了，为了Julian，他必须撑下去，哪怕只能孤军奋战，他也无怨无悔。

　　京生是在一小时后回到病房的，一进门便告诉港生，林青、阿容和孩子们都已在一楼等待，随时可以出发。港生为Julian穿好外套，将他抱上轮椅，又帮他理了理头发，便和大哥一道推着Julian下楼，与阿容母子相见。小成兄妹想是早已从母亲和继父处听说，此时见到Julian，并无丝毫害怕之意，反倒乖巧的上前问好。港生听到孩子们叫他“二叔”，心中甚暖，也亲热地招呼那兄妹俩，可Julian面对孩子们甜甜的两声“三叔”，却是毫无反应，港生知道兄妹俩不会介意，却还是握起他的手，冲着小成、玲儿轻轻一挥，笑着对他们说道：“三叔听到你们问他好啦，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是高兴得很呢。”

　　小成和玲儿对望一眼，又双双转过头来，好奇地盯着Julian瞧，京生搂过两个孩子，笑道：“我们这就出发吧，港生，你开车带着阿青和Julian，我、阿容和孩子们坐计程车跟在后面，你看如何？”港生道：“好，等我安置好Julian，就来帮你们拦车。”林青道：“港生，你去发车吧，拦车的事交给我就好了。”说完便先一步出门，站在路边招手拦车，港生等人也随即跟上。

　　一行人步出医院大门，港生看到大哥已将他的车停在医院门口，便推着Julian过去，一面开了车门，一面很自然地将Julian抱到副驾驶座位上，扶他坐好，为他系上安全带，Julian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连胳膊也不肯抬一下。港生见他如此，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又伸出手指，在他鼻尖上轻轻一刮。

　　“你啊，都是当三叔的人了，怎么倒比侄儿辈的人还像孩子呀？你看，小成、玲儿都是自己走路、自己坐车、自己系安全带，倒是你，又要人抱，又不自己动手，说来说去，原来我们这一群人里，年纪最小、最不听话的那个是你啊，嗯？”

　　港生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嗔怪的味道，可听上去仍是那么温柔，只是Julian依旧不理，似乎已算准了无论他怎么任性胡闹，哥哥都不会丢下他不管，只会对他加倍关爱疼惜，于是他便愈发有恃无恐，而拿他没辙的港生也只能无奈的一笑，不但仔仔细细帮他将安全带扣好，还将一条薄毯盖在他的腿上，唯恐他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