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百年》渊郁

127、八月

　　露琪亚到鲤伏山的时候，外面摆满了水坛。
　　“哟，下午好，”她踢了一下旁边的水坛，正弯着腰打算搬进去的岩鹫没好气的给了她一个白眼，娇小的死神立刻板着脸叫嚣起来：“今天来的真早啊，还是打算和我朽木家抢人么，不自量力的家伙！”
　　“……搞什么你弄清楚，里面住的谁都知道是志波家的人！”岩鹫抱起水坛，走向狭小的厨房：“还有，朽木家的人离我家远一点，碰到你们就没什么好事。”
　　“那可没办法啦，谁让海燕副队长是我上司呢~”露琪亚故意用愉快的声音说，视线往屋子里瞥了过去。

　　时下八月，天气正是最炎热的时候，过了这段时间，九月就要到了，秋天一来就要凉快得多。
　　黄昏时候，露琪亚帮忙搬了一坛子水，被岩鹫赶走了。
　　“这种事情不是大小姐做的，好了，你去屋子里准备一下吧。”岩鹫指了指房间里，露琪亚心下嘲笑他这种粗鲁的体贴，领了这份好意，从庭院里走了进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屋子里的人同时看向了她，其中一个扬起手，爽快的打了声招呼：“哟，露琪亚。”
　　“夜一阁下！”
　　“叫我夜一就行了，阁下就不用了。”四枫院夜一指了指桌上的酒杯：“松本前几天送来的哦，要不要一起来喝一点？”
　　“不不不，再怎么说，这个时候也……”
　　四枫院夜一也不勉强，露琪亚安静下来之后，不由得看向屋子里另一个人。今天红叶换了一件淡灰色的羽织，端坐在矮桌的另一面，手指间的微微转动的酒杯，涟漪轻轻晃动开来。
　　两人之间，一只木盒隔开了一点距离，这让露琪亚有点在意，微微躬身之后，露琪亚轻声道：“红叶大哥……”
　　“噗——”四枫院夜一笑喷了。

　　露琪亚忍不住看了看她狂笑的样子又看了看黑脸的红叶，红叶擦着衣服上的酒渍，以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忧之后，敲了敲桌子。
　　“我该恭喜你么，抱歉，今天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夜一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吧……白哉少爷也变得坦诚了嘛。”
　　“和他没关系。”红叶沙哑的说：“这和你们也无关。至于你和浦原的好意，不必用在我身上。”
　　“咦，我有说什么吗？”夜一顿了顿，正色道：“这和好意没有什么关系，将来的战斗之中，你也是重要的战斗力之一，你拒绝了十二番队的提议，理由大概我也清楚，但是浦原的话就没有这一类的担忧吧，货色保证干净。”
　　露琪亚呆住了，夜一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只漂亮的左手。
　　“如果你能使用的话，我可以说服空鹤也试试看。”夜一挑起眉毛，以诱惑的语气说道：“那家伙只是为了嫌麻烦就这样放着了，但是你愿意的话……”
　　“不用。”红叶冷淡的打断了她：“没有其他事的话，请离开吧。”

　　说完他站了起来，没有再看夜一一眼，走了出去。
　　留下露琪亚不知所措的看了夜一一眼，不知该不该追出去，哪怕并非以贵族而言，这样的待客也十分失礼了。夜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神色难以形容，她沉默的笑了一下，利落的说：“那我就先告辞了，小露琪亚，好好照顾他哦。”
　　“是，夜一……小姐。”露琪亚微微低声说。

　　红叶走到走廊上，外面岩鹫已经把水坛搬进了厨房的地方，本来就不算很宽阔的屋子，里面堆满了水坛。
　　“岩鹫。”红叶喊了他一声。
　　岩鹫洗了洗手，红叶在厨房里，用刀切开了西瓜，西瓜是前两天他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发现的，就在鲤伏山北面，虽然是野生的品种，这里灵子丰富，长出来的植物品质也不错。
　　“夜一小姐离开了。”露琪亚站在厨房外，轻轻说道。
　　红叶看她并不过来，把西瓜去皮切好之后，插上了牙签，放在了碗里，露琪亚犹豫了一下，走到了厨房里，过了片刻，轻轻道：“红叶哥……”
　　岩鹫不满的咳嗽一声。
　　红叶泼水洗了洗刀面，把厨房收拾好，看着露琪亚犹豫的神色。

　　晚上，岩鹫和露琪亚相继告辞离开了。
　　虽然吞吞吐吐的说下个月就要去现世执行任务，虚圈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现世也受到了相应的影响，当然，护廷十三番和重组的中央四十六室更是如此。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做着准备，尸魂界的气氛也远远比过去更加紧张。
　　不知该说什么的红叶只是说了一声“知道了”，然后露琪亚有些难过的告辞离开了。

　　夜里又安静下来。
　　盛夏的夜里，阴云不知何时聚拢，即将落下一场短暂嘈杂的雨。
　　月光渐渐淡去，庭院里不知哪里落下一滴雨声，绵绵织成了一片。落下的斑斑点点，穿过了屋檐，又连绵的掉在地上。
　　红叶踩着木屐站在廊下，雨水吹过来，斜斜洒在脸上，冰冷顺着脸颊滑落，薄薄的浴衣打湿了，寒冷的潮湿贴在皮肤上，缓缓浸湿，侵入，沿着细微的触感深入神经之下。
　　手背擦掉了潮湿的雨水，红叶低下头微微一怔，细微的痛楚从那潮湿的地方，慢慢的泛到皮肤，又在雨水沾湿的手背上打转。

　　刹那间，着了魔一样的声音，温柔的在耳膜里打转。
　　红叶闭上眼，慢慢往下走。
　　从走廊到庭院里，又从那个狭窄的、逼仄的月光下，不安的往前走。他什么也看不到，眼前漆黑一片，脚下只有茫然污浊的黑暗，往前走得越远，不安就会越加汹涌，这个时候，就会想要伸手去触摸什么，找到边界，找到安心，找到一点点可以依靠的东西。
　　雨水不断落下来。

　　潮湿的头发，脸庞，衣衫从里到外的一层层湿透，打在皮肤上的力道，耳膜上转动的响声，寒冷的雨水侵入越来越深，他终于感到了寒冷。
　　红叶停了下来。
　　身后的屋舍并不遥远，他以为走了很久，才不过区区几十步。

　　夏雨打湿了雨中的身影。
　　红叶许久没有动弹，因为那个人也许久没有走开，在雨水落下的夜里，他就这样微微抬起头，云层遮住了月光，如同泪水一样的蜿蜒的水痕，让那个人看起来脆弱而傲慢，夜色模糊了细节，只留下远远的轮廓。
　　顺着发尖落下来的雨水，顺着叶子落下来的雨水，他在那一刻心悸般寒冷无比，令人发抖的、战栗的寒冷，令人困惑的、难以忍耐的深深吸着气，那个一再询问他的声音，糅杂着明知故问的笑意，并非善意，山长水远的提醒他，过去的挣扎和痛苦。
　　“痛么？”
　　但蓝染并不在这里，他去了虚圈，而红叶在尸魂界，他被这样一声不响的扔了下来。

　　人可以被抛弃，却不能说扔掉。如果要扔掉，就要让那个人清楚心脏的坏死，坏死到不能称之为活着的程度。
　　连心脏都坏死，无法跳动，无法感受到寒冷，身体轻微的痛楚也会变得难以忍耐，过去无论如何痛苦都能咬牙忍住，但坏死的东西就不再有忍耐的力量，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人忍耐微小的痛楚和欢喜。
　　坏死的东西难以复活，这是死亡带来的终结。人不可以扔掉，东西却可以。
　　只是红叶在这一刻，发现了一点微小的细缝。
　　透过那个细缝，些微的慌乱和悲伤透过来，仿佛一束微弱的光芒在墙壁上游走，最后穿过去的一点细微的光芒。那比萤火还不如的光芒，让他看到了一个傲慢的、跳脱的、像是烛影一样总在摇晃和颤抖的影子。

　　朽木白哉许久都没有出声，自从门被慢慢推开，有人走过来，他就一直耐心的站在黑暗之中等待。
　　他在昏暗的月色下，凝视着那个人慢慢走近，雨水落下，打湿了头发，让脸庞和嘴唇都冷的发抖，惨白而可怜，可那双眼睛没有看着他，兀自固执的闭紧了。
　　稍微的等待后，他不再等待的走了过去。

　　再一次回到屋子里之后，朽木白哉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周围的布置——红叶面无表情的在壁橱里找到了毛巾，递给了他。
　　“谢谢。”
　　这个道谢让他有些恍惚，很快又醒了过来，显然，红叶也怔忡了一下，眉头细微的纠结了一下，又转过身走了出去。
　　毛巾擦掉了脸上的潮湿，露出了年轻贵族俊美又寒冷的面容，红叶端来了热茶，在踏入屋子的那一刻，明显的愣了一愣。
　　白哉的动作也顿了一顿。

　　“今晚要留下来吗，”红叶看了看外面的雨势，轻轻道：“这里是你的地方，抱歉……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就搬了进来。”
　　“不……不必在意这些，”朽木白哉如常的镇静下来，道：“这里很清幽……”
　　他停了下来，红叶莫名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轻轻笑了出来。
　　“是啊，这里很安静。”红叶温柔的说。

　　朽木白哉低头喝了口茶，掩饰了突如其来的悸动，他突然发现今夜出来散步不见得是个好主意。
　　红叶把他折好之后放在一侧的毛巾抖了抖，拿过来擦了擦头发，那一刻，朽木白哉又一次的震住了，红叶低下头，揉搓着发尖落下来的水珠，又换了另一侧，把头发揉的松散开来。
　　“今天露琪亚刚刚来过。”红叶道：“她和绯真……”
　　“很像。”白哉说道。
　　“不像。”几乎是同时，红叶说了出来，半晌，他无言的抬起了目光，慢慢道：“你还是一样……一点都不明白女人。”
　　这句话让朽木白哉一下子想起了许久之前的晚上，他不是滋味的点了点头，又轻声说：“露琪亚她很憧憬你。”
　　憧憬……红叶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为了这个小小的意外停顿太久，也许是刚才的对话让他恍惚找到了什么，在雨停之前，他就坐在屋子里，满满的，自在的喝着茶，满不在乎的在沉默之中，一句的，两句的维持着既不冷淡，也不会太沉默的闲谈。
　　朽木白哉一点都不明白女人在想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红叶恍然于自己的迟钝，他对朽木白哉的明白和观感，和从前一样敏锐。
　　如果说志波海燕是他无法直视的人，那么这个人，如同他早就读过的仅有的一本书，无论是任何的变动和删改，只要再看几眼，他就能想起来，过去的，细碎的，那些曾经铭记的片段。

　　他又看了朽木白哉一眼。
　　这一眼和之前不同，朽木白哉屏息任他的视线从脸庞上抚摸而过，红叶轻佻而淡然的看着他，仿佛把他看得很低，却又掩藏着微弱的轻蔑。这目光让人生痛，却又不能拒绝，因为它毕竟是欣赏的。
　　红叶想的和过去一模一样。

　　无论是一百年前的朽木白哉，还是一百年后成熟稳重的这一个，都让他生出了些许表面的赞叹。人都是肤浅的，肤浅的东西往往直接而不容易隐藏，红叶看着似曾相似的面容，难免会有和过去一样的感慨。

　　“雨停了。”白哉打断了这一次的沉默。
　　他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轻轻说：“谢谢。”
　　“你要回去了？”红叶惊讶的问道。
　　“我还会再来拜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朽木白哉微微颔首，声音里却掺杂了微弱的自嘲：“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他说出了今夜唯一的一句想要说的话，哪怕想要说的那么多，这一句仍然是特别的。连同红叶的怔忡和冷漠，也显得如此无法掩饰和沉重，他们在雨水渐渐停息的低音里站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长夜，而这时朽木白哉从来没有想过的光景。
　　他想要抚摸红叶防备又冰冷的面颊，亲吻苍白的嘴唇，抚摸黑色的潮湿的长发上的水珠，把那个冰冷又客气的恋人抱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这不符合贵族的矜持，所以他只是在这一眼里，慢慢的想了想。

　　在淡淡的昏暗里，朽木白哉礼貌的告辞离开了。

　　八月的夜雨之中，红叶摸索到了一点，微弱的边界。

　　他渐渐好了起来，在白天不那么炎热的时候，顺着鲤伏山的森林走向远处。夏日喧嚣的野风和长草里，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发，要让自己显得慢慢好起来，要让人们放心，他抓住了一点似是而非的东西。

　　如果说过去他学会了顺从和取悦蓝染，现在也不过是把这一套搬过来一样使用，还好这里并不是总有人来拜访。这一套卓有成效，至少松本乱菊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再带酒过来，偶尔也会抱怨几声市丸银的事。
　　说实话，红叶一点都不震惊自己会失去一部分记忆，毕竟有一阵子他还怀疑过自己到底有没有正常的地方。但乱菊说的那些，应该只有他们三个人记得的日子，他确实一点都不记得了。
　　“再过几天我也要去现世了，和我们队长一起，你见过的吧，日番谷队长，”乱菊比划了一下，红叶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乱菊撩了撩头发：“下次带他过来一起玩~我家队长可有趣了~”

　　“是么……”红叶笑了一下。

　　“对了，红叶你要一起去吗？现世，”乱菊等了一会儿说：“总觉得你应该出去走走。”

　　红叶愣住了，恍惚之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艰难的回答：“是么？”

　　他以为他已经在尽力的出去走走了，原来别人看来，这样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这几十年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过还是最近的变化比较大吧，”乱菊说：“老实说，我家队长最近也有些消沉，他年纪还小，还不太会控制情绪，对上蓝染队……蓝染的话，让我有点担心。”
　　“你担心他？”红叶问。
　　“咦，什么啊，这个是鄙视我么，我也有进步的好不好。”乱菊心虚的嚷嚷道：“鬼道啊、斩术啊之类的多多少少有一点……”
　　“他会好起来的，”红叶说：“有你在他身边，他会好起来的。”
　　乱菊有那么一刻显得有点慌了一下，就像被人拆穿一样的迟钝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一直以来的无所畏惧的样子笑了：“嗯，他是很厉害的天才嘛。”
　　等她走后，红叶疲倦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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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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