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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短篇二/北国(下)【古代AU,BE】 ...

  •   陈深从床上爬起时,外头还值半夜。
      枕畔人睡得熟,想来之前尽了兴。
      他颤着翻身下床,微软的双腿多少使不上力。
      低低骂了句,陈深咬着牙披衣而起,推开门就出了府。
      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病,和别人一道睡,就一夜无眠,极不安稳。
      他晃悠晃悠地从府邸一路回了毕忠良那,任小雨把自己打得半湿。
      料想主人没睡得叩了叩主房的门,果然,兰芝嫂子开了门。
      毕夫人是在毕忠良上战场前就与毕忠良订了婚成了亲的,两人算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下来,激情全做温情,脉脉流淌,不死不灭地存活在每一道骨缝里。
      刘兰芝啊呀了一声,把陈深拉进了屋子里,一边替他擦拭长发一边责怪着,“陈深你看看你夜不归宿的,还不打伞尽淋雨,你这身子要自己注意的啊,你不注意谁来注意,除非你讨个媳妇来……”
      喋喋不休的,偏生在吴侬软语里,亦是好听。
      陈深笑得乖巧,“嫂子,我出门时还没下雨呢,哪想到回来时就落了雨。这是老天要浇我,躲不来的。”
      刘兰芝戳了戳他的脑门,唤得陈深哎哟一声。
      “你看看你,你这个嘴皮子,真不知道跟谁学的呀。”
      陈深眨眨眼,“当然是老毕。”
      说曹操曹操到,毕忠良一脚踏进了门,收起了伞放门角,“这罪名我可不背啊,别人都知道我可是最老实的。”
      任夫人替他脱去大氅,毕忠良也走近弹了弹陈深的脑壳,“夜里又去哪闲逛了?嗯?不会又去找你那小歌女吧?”
      陈深捂着脑袋瘪嘴,“小男我只当是妹妹。”
      毕忠良刚还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到那人脖上一抹嫣红。
      呼吸一堵的,他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之前忽视的,像娼妓卖弄着褪去衣裳,开始一点点显山露水的,展现在他面前。
      眼角的潮红,双唇的微肿,沙哑的声音,脖颈的吻痕,颤抖的双腿。
      脏。
      毕忠良仰首猛吸了口气,心里依然堵得慌。
      脏。
      ……
      哪怕这脏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毕忠良后来把陈深赶了出去,美曰其名快些沐浴。
      刘兰芝不明所以,用布巾抽了毕忠良一下。
      可待毕忠良压抑不住地把桌上所有茶器都扫到在地发出狠裂声响后,倒是刘兰芝被吓得不敢再发一句言语。
      毕忠良那时候想。
      他干不下去了。
      还不如卷够钱带着兰芝和阿弟一起跑到南边去,不管这场乱仗,谁要打就打去!
      卖国贼还是忠臣,他无所谓,也不屑当。
      他只想过个,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有老婆,有兄弟。

      脑内划过幻想的旖旎片段,全是那人的动情含媚的面容。
      毕忠良颤抖着,扶着桌子,一步步地往外踏去。
      这活不能再干了。
      真的不能再干了。
      他忍不下去了。
      那是陈深。
      是在战场上救过他命的陈深。
      是他拜了把子从心眼里疼的陈深。
      ……
      毕忠良走到长廊外,弯下身,从喉咙里干呕了一声,然后身躯一个起伏,开始吐了起来,像是要把所有隐忍的肮脏都从肺腑里吐出来。
      像是要呕出灵魂。

      他呕了一阵又一阵,夜色越发变深,终于在把肠子吐出来前,这场闹剧得以终止。
      毕忠良接过刘兰芝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身体被呕得空虚,疲惫得想要沉沉睡去。
      他靠着兰纹木柱,半阖着眼,看着仿佛在嘻笑他的月色。
      算了。
      再等等吧。
      等他再捞点钱……
      他想着,心里和身体的空虚渐渐飘远,只有梦寐锁住了他,关在了旧年岁月的铜雀台里。
      绮丽迷离的幻乡里,他的陈小乔唱着合欢升平。
      甚好。
      梦里最是贴近。

      冬天真来了的时候,陈深病倒了。
      小皇帝还亲自来毕府探望他。
      “太师,是不是你潜伏在他们身边时,受了什么苦楚?”
      徐碧城握着他的手,眼里泪涟涟的,没有丝毫帝王样。
      陈深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得像是个吊死鬼。
      他咳了咳,“小心咳……隔墙有耳。这种话……不必再说。”
      他呆在毕忠良身边,的确有二心。
      但有时候时间久了,面具戴得深入肌理,他也会怀疑,自己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到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窗外寒风吹折了树枝,咔嚓一声听得人心慌,像是折去了谁的命。
      徐碧城被吓得死死握住他的手,嘴里只有一句话,“阿深,你不准死,你不准死。这江山不要了也罢,你不准死,不准死……”
      陈深无力挑起一个强颜的笑容,只能咳着制住他的话。
      “陛下咳咳咳!!莫再说……这种胡话。”
      他这身子早就废了,皮囊再过几年也不管用了。
      论起来,拿他和江山去比,是亵渎了江山二字。也亵渎了他。
      “陛下……”
      他的声音开始飘忽。
      “我得了肺痨,还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
      任徐碧城哭喊着什么,他都两耳不闻的,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我真的死了,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死死盯着徐碧城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郑重出口。
      “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到北风里。”
      徐碧城止了哭声,一噎一噎地瞪大眼睛看他。
      陈深默了半晌,噗嗤笑了笑,算作安慰,“不过你放心,我是名福将,没这么容易死。”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

      天意弄人,他只算得到一半。
      这个如果,没有如。

      大夫开的药开始堆满毕府的药房,陈深的房里全都是一股苦到人脾里的药汁味。
      一般是刘兰芝喂他,毕忠良把差事交付了也常赶回府来呆在一旁照料他。
      哪怕照料不了,多少也陪着说说话。
      陈深的伤寒好好坏坏,面色时红时白,形销骨立的,没有以前意气风发策马风流的如意样。
      有时候病得迷迷糊糊,陈深会朝床旁朦胧的身影咧开一笑,“我现在是不是丑得不成样子?”
      那时候毕忠良都会摸摸他的脸,替他盖好被子捻好被角,“不会,你还是万千小姑娘都心属的那个潘安郎君。”
      那时候陈深总会点点头迷晃的一笑,“好、好、好,我安心了……”
      “你安什么心?”毕忠良每次都气得不打一处来,只想把他捞起来好好打一顿。“我有时候真想你染上的是什么不三不四的病,烂了身也总好过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陈深除了笑,就是笑。
      不知道在笑什么。又或许,只是空妄地想让他人安心。
      毕忠良揪着心,却终究下不了手。
      他的兄弟没有了那副好皮囊,他依旧心疼得下不了手。

      后来,陈深渐渐病得重了,醒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偶尔能证明他还活着的痕迹,怕就是些微吐露出口的呓语。
      毕忠良这时早就向小皇帝和李默群告了假,说要呆在府中照料自己的阿弟。
      他有时候想,如果两个月前,他下定了心带陈深和兰芝走,现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他的阿弟终究还是病着,病得昏昏沉沉死去活来。
      毕忠良日日躺在床头,总是期望床上那人能睁开一眼,对自己说上一两句话。
      哪怕是一句“毕忠良,我恨你”也好。
      可是陈深没说话。
      药不说话。
      屋子不说话。
      长廊不说话。
      冻雨也不说话。
      只有他一个人,细细碎碎的,在漫长的冬日里,在难捱的寂静里,说尽了半生的话。
      “小赤佬,今天你兰芝嫂子要出门去添置年货,不能来陪你了。”
      ……
      “小赤佬,今天外面下雪了,大得鹅毛似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救我那年冬天,洞外头也是下了这么大一场雪?你就抱着我生火,安慰我说援军会到的……”
      ……
      “小赤佬……”
      ……
      毕忠良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他的阿弟又听进了多少。
      陈深依旧昏沉不知岁月。

      “忠良哥,我冷……”
      终有一日,他道出了喃喃,声音磨砂般,似是被咳得出了血,听得人心疼。
      慢慢的,他的呓语多了起来。
      毕忠良不知该是喜还是忧,只彻夜守在床边,不错过他的每一个呼吸。
      刘兰芝到底还要操持整个府邸,得的空还不如他这个请了假的闲人多。
      “忠良哥,下雨了……”
      陈深自从战场上回来后,没再喊过他忠良哥。
      梦里,倒是实诚得可爱。
      也让人……唏嘘。
      “忠良哥,把伞还我……”
      毕忠良兀的想起那把发黄的伞。
      之前太忙,他没有时间思索那顶伞的来历,可现在他隐隐想起……
      那柄伞,许是他俩当年在军营里对抗胡人时,得空去集市上一同买来的。
      后来那顶伞还坏了一次,是他给修好的。
      ……
      毕忠良闭上眼,含泪地摸了摸陈深瘦骨嶙峋的手,“你念旧,好、好、好……”
      他连叹三声好,却不知那人不是念旧。
      而是,念旧人。
      发黄的伞如同再也回不去的年少,除了生霉腐烂,没有一丝留存下来的可能。
      陈深却执拗地保存着。
      最后连带着自己,也一同溃败到底。

      “忠良哥……我们把胡人赶出去……然后回扬州……”
      那年冬天还没到头的时候,陈深呓语的话只剩下了这么一句。

      一起回扬州。
      你当私塾先生,我去给美人们描眉作画。
      做着街坊邻居,闲来嗑嘴聊天。
      共安这一世喜乐无忧。
      ……
      终成幻梦。

      屋外的雨又开始急急下了起来。
      陈深还真是料对了,今年,大雪满都。
      把穿麻戴孝的人们映衬进白茫无尽的雪里面,融合得看不出一丝痕迹。
      就像泪滴落进了雪。

      毕忠良那一天抬头看着鹅毛飞扬的雪花,恍惚中在想陈深去了哪。
      后来他想起来了,也就不再想。
      小皇帝说陈深想把自己的骨灰撒进北风。
      毕忠良失了灵魂般地照做。
      可能那一夜,他就把自己的灵魂给呕出去了。
      呕得一点不剩。

      你说陈深,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南方好是好,可是离他真远啊。
      想着都会发冷的远。

      小赤佬,你当我真想卖国?等我赚够了钱,我就带着你和你嫂子,回扬州去过我们的小日子,再也不管这他娘的一堆乱账。

      雪入了眼。
      灼得生疼。

      毕忠良弯下腰,任眼角热泪滚滚而出。

      他想。
      他可能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北国篇一直是作者菌自己认为写得比较好的一篇虐_(:3」∠)_啊,写得时候就觉得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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