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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短篇二/北国(上)【古代AU,BE】 ...

  •   那季正值仲秋,浩浩霜风自北疆袭涌而下,吹得满城荒草飘摇不定,如一池浮萍无根无系。
      陈深握着一柄早就发黄的伞,站在宫楼上看着天边昏暗铺叠层卷,从浓玄到淡黑,一道道的过渡,舒展绵延,像是被阴阴的天色盖上了厚实的鹤氅,密不透风。
      云沉无玉色,孤鸟不识乡。
      几点细弱的雨滴打到藏青色的袖肩上,陈深压低了伞,敛目无言。
      今年冬天,怕是会大雪满都。

      大殿上隐约的吵闹声被寒风挟裹着吹至耳边,无非在吵着应不应战之事。
      四年前胡人压境,闹得这个疲于内战的国家,越发人心惶惶民不聊生。皇帝年幼,尚不得把持政事,大权旁落,全便宜了李默群这个老匹夫。
      卖国求荣,欺主不忠,残害百姓,结党营私。
      说的全都是他们这些奸臣佞贼。
      说的,全都是他。

      “放肆,李默群!”
      殿里传来孩童的一声怒喊,声音颤抖得依旧太过稚嫩,夹杂在一桌奏本被扫落在地的啪啦声里,像殿角呼吸微弱的釉盏烛灯,不知何时会被狂风彻底吹灭了火。
      “你当朕不知道你暗地里背着朕在做什么勾当?!”
      陈深收了伞,一步步走近那仿佛比外处更风起云涌山雨欲来的大殿,抬起脚顿了一晌,就踏了进去。
      “还有毕忠良你,忠良忠良,忠心温良,你的忠心和温良都去哪了?被狗吃了?还是全被胡狗吃了!”
      小皇帝满脸通红,气得眉毛一跳一跳,牙齿都发着颤。
      陈深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搭在小皇帝的背上顺着气,“陛下。”
      他没多说什么,但皇帝猛的一抖后渐渐平静了下来,似是意识到作为一国之君自己的失态。
      “太师。”
      小皇帝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尽量平稳地回了声。
      陈深抬起眼看向跪在殿中间的毕忠良,明晃又昏沉的灯色相交错,在那人身上织落成水滴似朦胧的暗影。
      “陛下,国库亏空,兵力疲虚,臣就算忠良之心都喂狗了,也不得不谏上一言啊。”
      毕忠良跪坐着,声音却不缓不急。
      比平和更可怕的,是深不见底。
      一旁的李默群连跪都未跪,脸上是没有一丝笑意的笑意。
      “陛下,当年先皇将你托付给我,我这个做舅舅的,再怎么也不会负了您这个外甥,还有您背后的,万里江山啊。”
      徐碧城背对着他们,冷冷一笑,“外甥?江山?舅舅是梨园的折子戏听多了罢,说笑的本事,这都可与伶人一论了。”
      陈深听着想笑,但嘴角一扬后,笑意却沉进了无边弱海。
      “太师,你说是不是?”
      他僵着,顿在原地。

      殿外的雨许是下急了,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甍檐上,似是一伙亡命之徒不要命地想闯进殿来,却只徒留下血色的喘息。
      烛火晃了晃,很静。
      陈深掸去肩上未干的雨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陛下这可是让臣为难了。”
      不远处的毕忠良看着潮流卷涌的两人,眸里划过一两道微灭至极的暗光,像极城楼远眺时月黑星隐的不绝长夜。
      李默群转过头,没有任何着墨地轻飘飘道了句,“陈太师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啊。”
      他陈深,还真是里外不是人。
      摸了摸鼻子,陈深苦笑着想要圆场,“今日天色也晚了,陛下,不如先准臣等先回府休息一夜再论吧?”
      徐碧城欲语还休,看着他终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出了殿,方感雨势之大。铺天盖地的,像是要把渺小如微尘的人们都扑灭在雨浪里。
      陈深身子骨差些,缩了缩,被毕忠良留意到。
      “冷?”
      他把雨伞倾过了些。
      “谁叫老毕你不带伞。”
      陈深抱怨着,却还是把伞往另一边推了推,“算了,你要淋湿了,回去嫂子肯定得骂我。”
      毕忠良的笑晃悠得像是浸了黄酒,“你要是淋湿了,你嫂子还不是也得骂我?”
      仿佛有什么如鲠在喉。
      陈深张了张嘴,却被震耳欲聋的潮雨声盖过了声响。
      又或许,他本就什么也没说。

      他们俩就这样一路,从殿门到玉阶,从玉阶到宫门,同撑着一顶伞回去。
      朝中人都只毕忠良和陈深关系好,好到穿一条裤子,是过命的交情。
      毕忠良和陈深也知道他们关系好。
      但是交情越好,往往真情越少。
      真情越好,往往真话越少。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被抛在了哪一步。

      “任务完成了?”
      毕忠良抬眼,在夜色里看不太清晰,只觉陈深的肤色白得反光,如珪如月。如故人同袍衣。
      他伸出手,想要在不大的伞下揽过陈深的肩,好让那人少淋些雨。
      陈深正提着裤子躲水塘,听他一问先是抬头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地低下头去,轻轻嗯了嗯。
      翻天的雨像是击鼓似的一阵阵都扑打进了心里,焦灼得发疼。
      毕忠良皱了皱眉,一点点地缩回了手。
      “陈深,你别太作践自己。”
      寒冷如北川的雨夜里,眼睛似结了冰。
      陈深僵了很久,像是聋了般没有作答。
      提裤子的手早就颤得不成样子,却又像是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
      “你觉得我……脏?”
      毕忠良沉默着。
      从沾雨的发梢,到黑沉的眼睫,到抿紧的的双唇,到压抑动作的手臂,到撑着伞的手腕,再到每一根修长的手指和尖锐的指甲,都一心一意得沉默到底。
      陈深敛着眸,偏过头眨了眨眼,“不是你让我去套情报嘛。”
      毕忠良看着他这副样子,真想开口骂些什么,直把雨都骂尽了才好。但说到底,把陈深逼到委身以套情报这步的,是他毕忠良自己。
      是他这个自称陈深好兄弟的八拜之交。
      毕忠良扣着掌心,正视前方终究什么也没说。
      陈深习惯了似的,继续跟着调子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
      深秋夜色下,河堤杨柳倒映着一地绵软身影,风情中却难掩衰败颓势。

      毕竟,同归也未必同途。
      更何况所谓什么命。

      末了,毕忠良只嘱咐了他几句要小心与徐碧城周旋,切莫让小皇帝以为自己失去了陈深这个安插在敌对阵营中的棋子。
      陈深点头说好,迎来毕忠良试探性的一问,你那学生可对你中意的很,你没想过爬上龙榻?
      陈深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我那学生蠢得很,没有我失身的必要。
      最后,两人面面相视,哈哈大笑。
      笑声震散了一两点雨滴,却自行消微下去,干瘪在胸膛里。
      毕忠良撑着伞站在陈深的厢房外,走廊里是如雨湿了一地的心意。
      “阿弟,等会儿记得唤扁头来帮你擦擦发。”
      陈深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就打算跨进门槛。
      “哎老毕!”
      背对而去的毕忠良听到喊声,猛地一回头,速度快得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无言的尴尬悄然而生。
      陈深摸了摸鼻子,怔怔地指着他手里的伞,“伞,你别忘了还我。”
      毕忠良默然地缩回了手,把伞遮在身后。
      “这伞旧了,你别用了,明儿个我让你嫂子给你买顶新的。”
      陈深皱着眉,声音也重了几分,“不必,我就喜欢这顶!”
      两人僵持在原地。到底还是毕忠良先弯了腰。
      他一步步走近,摸了摸陈深半湿的长发,把伞递还给了他。
      最后一句话,道的是——
      “下次,买柄容得下两个人的吧。”

      陈深目送着他离开,手中那顶依旧淌着水的伞湿漉漉的像是收合不起的心,每道褶皱都泛泡着快要发霉的气息。
      他在长廊里静立了很久。
      廊外屋檐滴滴答答地落着小雨,把寒月的影子也打碎成了酒盏里的清影,溶了一地。
      蛩虫也疲累得早已没有了咕鸣。
      而他依旧站在那里。
      如亘古那般漫长。
      一滴、一滴,一更、一更,漏尽还生,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

      茫茫中,不知是谁嘲讽的叹息消散在无边暗色里。
      被吞噬得没有声息。

      一个月后。
      毕忠良伴着李默群去春月楼会见金兵那边的高官。
      寻欢作乐中,到处都是吴侬软语靡靡之音。
      他看着衣不蔽体的美人躺倒在李默群怀中,花枝招展地笑着,任春光泄露,钗横鬓乱。
      李默群把玩着女子纤若杨柳的细腰,随即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向金人怀里。
      “萨可将军,这美人是春月楼的花魁,玩起来很带劲,您尝尝。”
      耳边传来的尽是男人下流的笑声,美人也捂着嘴咯咯笑着,被作践着,眉梢却依旧风情万种。
      毕忠良也一道笑着,只不过笑里多了些探不清的惘然。
      桥上歌女在悲唱着国破家亡,春月包厢里在上演着与凉秋截然相反的谈笑风生。
      他不是觉得悲痛。
      为了活命,他早就抛弃了所有的软弱迟疑和可笑的伤春悲秋。
      把它们都一并,丢在了刀剑无眼烽火连天的沙场上。
      他只是……
      突然想起了陈深。

      陈深本来该娶个媳妇抱大胖儿子过安生日子。
      可他因为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就把陈深拉到了自己叛国欺主的船上。
      这下,是真要那人“过命”。
      再没有一步退路。

      陈深初始按照他的指示,在小皇帝那边套着情报。可后来,他究竟是为什么,把陈深又派去和其他大官们觥筹交错你来我往?
      又是走错了哪一步,才会导致陈深委身来套取情报的境地?
      对面的人在调笑调情,他却还在回忆里游行。
      那些男人,会不会也指着陈深对别人说“他玩起来很带劲”?
      那些男人,会不会也像金人高呼着撕扯娼妓的锦衣般,把陈深褪得不着寸缕?
      毕忠良捏紧了酒盏。
      狠狠仰首一饮而下。
      脏。
      是真脏。

      他想着陈深那晚的问话。
      凉凉的,竟笑了笑,笑意愁煞成薄雾纱窗,零落成这江南水乡梦芜里杂乱而生的一道荇草,千枝万长。
      说到底他自己,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
      真不愧是一对好兄弟。

      最后一杯酒,融作了窗外不绝的霏霏秋雨。

  •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搬文。其实我站霆峰,但是吃all峰……就,就很色色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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