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浮台有茶

101、第101章

　　农家院中外围是手持棍棒围成一圈的十几个村民，往里是被团团围住却神态自若的源姬和一脸严肃的苏方木，地上有一具失血过多的尸体，尸体旁边是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瘦弱妇人。

　　村民们围住苏方木和源姬不让两人离去，却又因为惧怕两人，远远地不敢上前。

　　阿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简单思索一番，阿强已经有了简单的结论，苏方木和源姬大概是晚上出来查看情况恰好遇上，偏被路过的村民遇到。先不说两人没有杀人的理由，再者两人要是真想走几百个都拦不住，偏偏闹事的村民以为仗着人多可以吓唬住两人，虚张声势。

　　阿强叹一口气，分开众人。

　　地上的男人已经尸僵，妇人在一旁呆坐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苏方木倒没想到逃跑这一茬，他自信跟阿强多日相处，阿强肯定知道自己不会伤及无辜之人，另外他身为捉妖师，要对这种与妖鬼有关的凶案负责。

　　苏方木对阿强说：“那些疯孩子进村寨报复村民，我们今晚路过刚好遇到凶案现场。”

　　“胡说！我没看到什么疯孩子，我只看到你们！”妇人回魂一般地指着源姬大叫。

　　源姬眼下红色妖纹一闪，妇人瞬间噤声，浑身打了个寒颤，她感觉仿佛有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清醒了，她不敢再抬头看那黑衣白面的鬼魅女妖，哆嗦着嘴唇嗫嚅道：“我……我是说……我看到我丈夫死了，旁边就只有你们在这里……”

　　阿强说：“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苏方木不是这样的人！”

　　苏方木轻咳一声，没想到自己这么受阿强新任，余光里源姬则是轻轻眨了下眼——阿强只新任苏方木。

　　“阿强大哥，你要为我做主啊！我丈夫死了，我们妻儿可怎么活啊！”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气都要上不来。

　　在村寨里，每家每户都要有身体强健的人当家，若是有死了男人又身体柔弱的寡妇，干不了活也打不了猎养活自己的，很多要被村里的流氓无赖给祸害，若是运气好的可以趁年轻改嫁，若是五六十岁又年老体衰的，多半要被一些老头老汉子们侮辱。

　　这个妇人不过三十多岁年纪，看起来又瘦弱没多大力气，可不就是案板上的肉？说不准明天晚上就有爬墙头的了。

　　阿强苦恼得直挠头，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没什么好办法，翁满寨有近五万村民，偏偏男多女少，而一些女性外出打猎时死伤比男性多，导致打光棍的男人更多了，这其中的一些就变成了流氓无赖，有时候抓了打一顿还是屡教不改，总不能把人杀了吧！

　　深更半夜，阿强脑袋转不出解决办法，只能对妇人说：“要不你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吧。”

　　阿强又扭头对苏方木和源姬说：“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手持棍棒的村民们不满起来：“阿强大哥，不能就这么放了他们！他们杀了人！”

　　其中一个啐了一口凶狠道：“妖女！”

　　源姬眼眸微阖。

　　出言不逊的村民忽然发出“嗬”的一声，脑袋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紧接着身子噗地趴倒在地。他脖子处的断口整齐光滑，仿佛被极细的丝线瞬间切断。

　　苏方木猝然看向源姬，“源姬……你……”

　　源姬面无表情地撇开眼，红唇轻启：“聒噪。”

　　“杀人啦！”

　　源姬眼下红色妖纹一闪，众人只感觉脖子被细线忽然勒紧，发不出丝毫声音。

　　源姬眯起眼睛，“臭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围堵他们的村民身上散发着来自死人和恶鬼的煞气，臭气熏天，先前她就在一些村民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但这十几个人的味道格外浓烈，从他们的鼻子、嘴巴、身体上散发出恶鬼的臭味，源姬被那臭味熏得耐心全无。

　　看起来是为村民打抱不平，暗地里不知道杀过折磨过多少人，竟然有脸在这里叫嚣。

　　苏方木在空气中画出一个符咒，随即看到黑色的煞气丝丝缕缕地从恶民的身上飘散出来。以前源姬说过，她非常不喜欢恶鬼的味道，眼下这些村民身上沾满了恶鬼和死人的气息，他闻不到，却也感受到这些村民并不是良善之人，更何况深更半夜，为何这么多村民会突然手持棍棒来到这里呢？如果只是路过，那真的太巧了。

　　“看清楚，这是我杀的。”源姬微微歪了歪头，冷笑，“萱龙真应该看看，自己竭力保护的人，是些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

　　源姬的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个为首的村民打了个哆嗦，随即却是梗直了脖子叫喊：“你一个妖怪，也敢插手我们翁满寨的事！”

　　“咔嚓——”

　　男人的身体以一种十分奇异的方式从腰椎背折，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从前向后折叠，折叠处传来骨头折断的声音，下一秒身上爆出无数血洞，将身旁的人溅了满脸满身。

　　几人瞬间大惊失色，源姬脚步微动，众人大为惊慌，屁滚尿流地作鸟兽散。

　　院中安静下来。

　　阿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们先走吧。”

　　苏方木等了这许久并不是为了这句话，于是说：“我们今天得知了一个叫青龙会的……”

　　阿强疲惫摆手，“关于青龙会，我也不是很清楚。”

　　苏方木还是疑惑：“那些村民是不是原本要来找这家男人的，结果被那些疯孩子先下手了？”

　　“我不知道，唉……”阿强忽然叹了口气，低声说：“大长老说过会出事的，大祭司应该彻底查一查的……”

　　“你说什么？查什么？什么出事？”苏方木惊觉，阿强忽地回神，结巴说：“没什么没什么，你们……你们先回去吧。”

　　在阿强的一再拒绝下，苏方木和源姬离开了小院。

　　回到住处，原本安静的小楼正在熊熊燃烧。

　　火光照亮了天空，干燥的竹楼在火焰中塌陷，苏方木着急大喊：“着火了！救火啊！”

　　远处有人开窗，看了一眼之后竟然砰地关上了窗户，再无动静。

　　苏方木匆忙地打水救火，然而等溪水灌满一桶，火焰早已经烧开了去，哪里等到他灭火。

　　原本漂亮的小楼烧得看不出原样，苏方木无力地丢下木桶。

　　燃烧的火焰中，一个黑色人影缓缓走出，正是源姬。

　　源姬周身是浮动的黑色衣摆，火焰没有伤她分毫，她手中拿着一朵烧得发焦的云送花，这是她唯一抢救出来的东西。

　　眼睁睁看着曾留下美好回忆的住处付之一炬，苏方木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们！”苏方木咬牙，他之前忙得脚不沾地教授众人法术，还帮忙捉妖，结果就因为今晚的误会，被如此记恨！

　　“那边。”源姬向苏方木身后示意。

　　远处半山腰上也亮起了火光，火势被山林阻挡了不少，却仍旧看得出烧得剧烈。

　　那个位置，房屋很少——

　　“是萱龙的房子！”苏方木惊道，“他们又要烧掉萱龙的房子！”

　　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在捉妖和保护村寨，回家之后，发现自己的家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不敢正面对抗的刁民，却敢私下纵火烧房，苏方木无法想象当初萱龙的心情。

　　源姬看着火光，冷嘲，“浪费时间。”

　　她看了苏方木一眼，“这个游戏，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你想陪这些村民玩，那就慢慢玩吧。”

　　源姬看向手中的云送花，白色的花瓣边缘已经被烧得焦糊。她想起曾经经历过的一场大火，那次的云送花树，被烧成了一截焦黑的枯枝。

　　从诞生之时起她就知道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生在妖鬼遍地的地方，靠着嗜血和残暴成为一代妖王，如今再度复活，竟然忘了那些尸山血海的日子，觉得人这种生物要比妖鬼来得温善。

　　对人来说，云送花树只是一棵树，砍就砍了，烧就烧了，对她而言，这些村民与鸟兽虫鱼也无甚不同，那这些村民的生死，又与她何干？白白为他们花费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却被如此对待，她没开杀戒，已经是相当温和了。

　　苏方木上前一步，却不知该说什么，他觉得源姬的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那你准备离开村寨吗？”

　　如果源姬厌恶了这里，她可以去山林里等待蜥蜴妖，但是他却无法心无挂碍的跟她走，因为这里的妖还没有解决，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帮忙，可是现在显然源姬已经没有耐心了。

　　苏方木说：“你……你要是不想留在村寨，那你先去山林里等我，我这里处理好了就去找你。”

　　源姬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下一瞬原地消失。

　　苏方木讪讪地看着面前的空气，脑海中是源姬最后冰冷的眼神。

　　“是错觉吗……为什么感觉……不太开心的样子……”

　　夜黑风高，山崖高处，风声猎猎。

　　山顶外凸的岩石上，源姬肃身而立。

　　纤瘦窈窕的身段裹着烟雾一般的黑纱，她垂首轻嗅，手中的云送花满是焦味。

　　“您生气了。”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源姬顿了一顿，“没有。”

　　白鬼轻笑，“若非小生见过您生气的样子，恐怕就信了。”

　　源姬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周身满是混乱的妖气，连周围空气的温度都骤降。

　　“您本不必如此的。”白鬼的面容年轻而俊朗，嗓音一如以往苍老，他白色的长发长到脚背，巨大兜帽几乎盖住了他整张脸，只能看到他线条优美的唇瓣和完美的下巴。

　　“需要我为您焕生吗？”白鬼问。作为鬼界的使者，他有着使枯萎之物死而复生的能力。

　　他白色长袍中的手纤瘦苍白，没有丝毫年老的痕迹，看起来如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

　　“已经烧毁了。”

　　花瓣在源姬手中干枯碎裂，随风消散。

　　淡淡的月光照在源姬脸上，白色面具鬼魅，红唇妖娆，她周身翻涌的妖气始终无法平静。

　　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过于在意与自己无关之人的事情了。

　　蜥蜴妖吃人，她吃蜥蜴妖，本没有什么问题，可她竟然同苏方木一样开始在意那些村民的生死，还去救那些不知感恩的东西。她以前不会在意这些，或者说以前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是什么让她渐渐有了这些杂乱的烦恼，以至于像人一样开始不断烦恼？

　　这些她不在意的人，苏方木却愿意为了他们留下来——哪怕在被报复之后。

　　她久违地有了一丝愤怒的情绪。

　　源姬看着脚下远处村寨的稀疏灯火，问：“白鬼，你觉得我还是之前的我么？”

　　白鬼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向手中的吸魂灯，里面的荧光半明半灭，那代表里面的魂魄不多。

　　沉默半晌，白鬼嗓音沙哑地说：“您似乎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