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浮台有茶

102、第 102 章

　　“我……迷失了？”源姬喃喃。

　　山风渐小，源姬的妖气却仍旧混乱不止。

　　是了，她来这里是为了捉一只蜥蜴妖，可最近这段时间，她似乎对“人”关心地过多了。好在现在并没有深陷其中，为人的生死悲欢困扰。

　　源姬看向白鬼，他的态度总是尊敬而谦逊，但他的姿态不卑不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总是出现在她困惑的时刻，及时地提醒亦或是建议。

　　这样的状态，好像很久了……他们认识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源姬忘记自己第一次见白鬼是什么时候，也忘记为什么白鬼会愿意与一个当时算得上残暴的大妖成为友人。

　　可他在旁边的时候，繁杂的线索都会变得条理起来，令人心情畅快。

　　源姬深吸一口气，问：“待会儿你要去收鬼魂么？”

　　白鬼恭敬道：“如果您需要，小生会一直在这里。”

　　源姬沉默半晌，说：“陪我站一会儿吧。”

　　白鬼的声音十分恭顺：“遵命。”

　　吸魂灯的枝蔓在空气中缓慢地伸展生长，开出半透明的莹蓝色彼岸花。

　　白鬼伸出手，原本灰飞烟灭的云送花在他掌心重新成形，眨眼间凝聚成一朵洁白的云送花。

　　花瓣鲜嫩无比，丝毫看不出之前被烧毁过，白鬼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他轻轻托着白色的云送花，如同托着一件珍视的宝物。

　　源姬微微歪了歪头，白鬼微微躬身，将花递上。

　　“您似乎对这朵花有些在意。”

　　源姬轻轻拈过花，思绪却被手中的触感吸引。

　　花的质感是真实的，并不是幻术，花瓣比之前还要柔嫩，断口处甚至鲜如新摘。

　　化如飞灰的残花，被他轻易地恢复如初，如此恐怖的【焕生】，她以前竟从没在意过，据她所知，这种能力只有白鬼拥有，连阎罗都无法做到。

　　源姬看向白鬼。

　　白鬼和青鬼作为阎罗的左膀右臂，在地府的地位仅次于阎罗，他们一个负责文一个负责武，一直以来，白鬼都只是阎罗手下负责处理杂务的下属，一些需要武力解决的事务则主要由青鬼负责，是以源姬经常忘记了，白鬼其实并不是一个文弱的鬼。

　　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源姬周身混沌的妖气骤然止息。

　　五百多年前，她也曾被碎尸万段，魂魄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到后来连魂魄都失去了意识，可是她再次活了过来，还重塑了自己的妖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复活，如果一只妖已经死了那么久，应该已经彻底消散，为什么能再活过来呢？如果……她想着一个近乎让她声颤的可能，如果她的归来，是有外力帮忙呢……

　　源姬轻声问：“如果人或者妖化成灰烬，也能焕生么？”

　　白鬼直起身，他的身形高挑瘦削，白色的长袍似乎有些过于宽大了，源姬记得，以前白鬼好像并没有这样瘦。

　　白鬼的嗓音如同被砂磨过一般，他缓缓说：“那应该……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情。”

　　“你的手……”源姬微怔，被白鬼的手吸引了注意。

　　只见白鬼刚刚汇聚云送花的手变得干而枯瘦，衰老如同百岁老人，与握着【归来】吸魂灯的那只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您不必在意，过几天就会好的。”白鬼温和地说。

　　如果仅仅是焕生一朵花就要耗费如此心力，那焕生一只妖力强大的妖呢？岂不是会耗尽心神而枯如老树？

　　白鬼轻笑一声，说：“小生此行其实是为鬼王大人而来，他受了伤，非常生气呢。”

　　源姬敛了情绪，明白白鬼并不想正面回答这件事情，如果他想说，自然会告知她。若真是他复活了自己，他在隐瞒什么？还是有什么隐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将她复活，又或者是她自己从鬼塚之下醒来？

　　“小生有点想知道，鬼王大人在您这里遭遇了什么。”

　　源姬看了他一会儿，说：“那是阎罗自找无趣。”

　　之前苏方木与阎罗一战，用东望砍穿了阎罗的翅膀，东望不同于寻常武器，上古东望在苏方木法力爆发的情况下砍出的一刀，足以让阎罗疼上几个月了。

　　“他想杀了苏方木，之前还想杀了梅，那只与我同行的鬼。”源姬说，“若这么说的话，生气的应该是我。”

　　白鬼微笑摇头，玩笑一般地说：“可能在鬼王大人看来，您身边的男人，会让您遇到杀身之祸。”白鬼顿了顿，“毕竟很久之前，有一个男人也一直出没在您身边。”

　　杀身之祸……源姬心中微动，问：“你是说，阎罗怕他们像岁听一样杀了我，所以他要先下手？”

　　白鬼颔首说：“只是小生的狂妄之词，鬼王大人如何想，小生不得而知。”

　　源姬问：“你就不怕我告诉他你揣度王意？”

　　白鬼微笑不语。

　　“阎罗伤得很严重么？”

　　“您可以去亲眼看看呢。”

　　源姬沉吟。

　　鬼界也像人界一样有多方势力存在，不同的是地府的权势是压倒性的，绝大部分地区都受地府管辖，但也有一些地方比如鬼塚是混战的中间地带，不受地府约束，有一些偏远地区会滋生新的势力则需要武力镇压。

　　镇压意味着战争，阎罗经历过无数次战争，受过无数次伤，哪怕血肉碎在腹中都不会叫一句疼。若非有阎罗的授意，白鬼应该不会特意来告知她阎罗受伤了。

　　“带我去看看他吧。”

　　源姬将手搭在蔓延开的莹蓝色彼岸花枝上，倏忽被卷入漩涡。

　　再次落地，已经是在燥热的忘川河边，红色的河水剧烈翻涌着，河边的长亭里架着十几口大锅，锅里面煮着热气腾腾的药汤，鬼差们十分忙碌，旁边却不见排队喝孟婆汤的投胎鬼。

　　最大的一口锅边，一个打赤膊的魁梧男鬼握住一柄巨大的汤勺，快速地搅拌着锅底的药材，他的皮肤白里泛青，搅拌时后背的肌肉鼓胀起来。在他旁边，一个火红色的窈窕身影叉着腰疾速地扇着扇子，说话又快又急。

　　“还是你有力气，赶紧煮完送过去，明明是他受伤，可真是折腾死老娘了。”

　　正是青鬼和孟婆。

　　源姬歪了歪头，问白鬼：“鬼界的青鬼大将军，就这么心甘情愿被孟婆指挥熬汤？”

　　白鬼笑得眯起眼睛，“看起来很愿意呢。”

　　“……”

　　说话间，孟婆已经注意到了他们，隔着烟气和水雾暴躁地喊：“这两天要投胎的鬼先往后推一推，没看到忙着呢吗！嘿，说你俩呢！怎么还不走开——哎！源姬！”

　　一团火一般的影子眨眼间就闪到了眼前，源姬闻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道，忍不住微微皱起鼻子。

　　孟婆眼中闪着泪光控诉，“吃了人家珍藏的补药一走了之，负心汉都没有你狠心！”

　　源姬自然没忘，先前她发现自己妖身残破承受不住太多妖力，在孟婆这里大补了一下身体。

　　“多谢你。”源姬轻声说，语调听起来有些温和。

　　“哼！”孟婆叉腰，嘴角却微微翘起。

　　忽然，一股森冷的气息从孟婆身后传来，连空气都冷了不少。

　　身形高大健硕的青鬼不知何时站到了孟婆身后，带着一身肃杀气息，面容黑沉得骇人。

　　曾经被源姬打败的阴影已经成了青鬼的心结，他一定要打败源姬一次才能甘心。

　　青鬼死死地盯着源姬，眼睛几乎只剩白色眼球，他粗声粗气地说：“打一架。”

　　源姬：“……”

　　如果忽视青鬼当作长枪杵着的巨大汤勺，他这句话应该更有威慑力一些。

　　“啊哈哈他开玩笑的，”孟婆哂笑着用力拍了一把青鬼的手臂，给了他一个威胁的眼神，“赶紧去搅拌药汤，要糊了！”

　　青鬼不动，孟婆急了，横眉怒目地叉腰低吼：“那可是阎罗今天要用的！”

　　青鬼不甘地看了源姬一眼，攥着汤勺回去继续搅拌了。

　　源姬说出此行的目的：“我来看看阎罗。”

　　孟婆看看源姬，又看看白鬼，满脸的难以置信，“我没听错吧？你担心阎罗？”

　　白鬼表示自己不清楚，源姬向熟悉的宫殿方向走去。

　　忘川河上方的天空阴沉昏暗，潮热的水汽和呛人的烟雾弥漫了整个河岸。

　　目送源姬远去，孟婆有些不解：“阎罗不是说不许任何人打扰么，你干嘛把源姬骗过来？万一阎罗发怒怎么办？”

　　孟婆的担忧不无道理，为了让源姬屈服，阎罗曾经和源姬打过一架，只不过当时阎罗没有下狠手，也就无从分出胜负，那次源姬伤得不轻，整个人像在血水中泡过一般，在尸骸中躺了三天三夜，孟婆差点以为她死了。

　　伤好之后，源姬把阎罗暴揍了一顿，将他捆在鬼塚的枯树上折磨了三天三夜。

　　那次之后，再次面对源姬，阎罗就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孟婆忧心地说：“阎罗要是发怒，会不会想跟源姬打架？源姬现在可不一定是阎罗的对手，万一受伤……不行我得去拦住她。”

　　“不必。”

　　白鬼看起来毫不担心，他看着源姬消失的方向，神秘莫测地微笑说：“比起那位，鬼王大人可是安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