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87、抓周

　　闻奏齐麟越狱逃走，嘉和帝侧过头垂下眼扫了锦衣卫指挥使一眼。

　　这指挥使素日里一般的官员见了他都畏之如虎，宁可多绕三里路也要避开他走的，威风得紧。这时候看见皇帝一边嘴角歪着往上一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连连磕头称罪。

　　耳中听得嘉和帝将此事交给太子处置，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料太子毫不留情一顿斥责，玩忽职守，有负圣恩云云，即刻将负责审讯监押齐麟的锦衣卫同知革职拿问，着锦衣卫指挥使戴罪立功，务必要擒拿住逃犯。

　　因锦衣卫办事不力，特从詹事府里抽调出几人去锦衣卫协查。在各个城门口张贴缉拿告示，重金悬赏。

　　又于各个城门口设岗哨严查进出行人，日日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查，几近掘地三尺，沸沸扬扬地闹腾了三个月，齐麟却如遁土了一般无影无踪，只得偃旗息鼓。

　　太子震怒之下，把锦衣卫几个最大的官儿，从指挥使到镇抚统统革职，皆由东宫武官充任。

　　年登高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自然忙得不可开交，同余旻相约二月去踏青也未能成行，直到四月初宝哥儿周岁生日酒那一日，年登高夫妇才同余旻元芳在凌府相见。

　　王媛拿出云芳临走时托付的小匣子交给元芳：“他拿出这个让我转交给你，我想着他这一去也不知几时能回来，你们至亲姊妹间能有过不去的怨恨，便接了来。”

　　元芳接过打开，里面一张半新不旧的天青色手帕，四角上各绣了一朵彩色祥云。不由得扬起眉毛，冷哼一声。

　　当年在慈云寺中，便是用这张手帕，一招金蝉脱壳，令得众人相信与吴兴文有私的是云芳。

　　王媛凑过头来看竟是一张家常旧手帕，便失笑道：“这丫头莫不是走得急，慌慌张张拿错了东西，明明说是特意为你做的针线，怎么倒是张旧帕子。”

　　元芳随手把匣子递给身后的白霜，面上淡淡地对王媛说：“他一向糊涂，拿错了也是常有的。”

　　王媛却抿嘴一笑：“他如今和以往可大不一样，我看他吩咐下人，说话行事那份利落，倒是像足了你！”

　　元芳却岔开话问道：“妹妹可知道吴家二爷这样去边关几年可以调任回京？”

　　王媛说：“照例是每三年轮换一个地方，除非朝廷另有重任，或者立下大大的功劳，外放的武将至少也得两任期满才能保荐回京。再者，吴家二爷亲口同登高说了，这辈子宁可老死边关也不回京城。平日里姐姐应该也听余家表兄提到过吴二爷，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这一去只怕十年八年都不得回转。”

　　停了一停，接着又说：“吴二爷真是个古怪的，为了个丫鬟闹得天翻地覆，太子殿下亲口挽留，他都敢不从，把个大好的前程给断送了。听说吴老爷恨得了不得，说没脸见人告病在家。”一面摇头轻叹。

　　一转头见元芳听得入神，面带忧虑。王媛连着唤了两声，元芳才回过神来：“如今是哪一年？”

　　王媛诧异道：“四十三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元芳低了头，掰起手指数了一阵：“满三年就是四十六年，再过三年就是四十九年。”

　　前一世嘉和帝驾崩，太子朱正坤即位之后天下大乱。最终朱正坤被废掉，朱乾业登基坐稳皇位，一连串变故都发生在嘉和四十八年。

　　按照王媛的说法，吴兴文在边关至少要呆六年，倒是不用担心他能像前世那样攀附上朱乾业，等余旻上位掌权之后再收拾那祸害。

　　王媛见元芳面色变换，一时欢喜一时忧，以为他心中放不下云芳，便笑着说：“要说这云丫头吧，来来去去的折腾好几回，最终还只得他一人跟在吴二爷身边。去边关那等艰苦的地方，我看他倒欢喜得紧。吴二爷发下那样的狠话不娶正妻，如今身边又只得云芳一个，虽说是偏房，可除了面子上差些，倒也和夫妻差不多了。可见姻缘是天定的，你也不必太担心。”

　　元芳一口闷气憋得胸口生痛，忍不住冷笑道：“我倒是担心他—”

　　这时站在门口丫鬟掀起门帘，兰芳笑嘻嘻的进来说道：“人都齐了，只差你们两个。”

　　元芳和王媛知道是指宝哥的抓周儿就来开始，两人忙站起来，同云芳一起出去。

　　正房外间大炕上摆了一张大案，案上散放着印章，笔墨砚台，经书，金元宝之类物件，凌员外同一大家子人都围在炕沿，个个直着脖子楞着眼睛看着宝哥儿。

　　元芳见案上离宝哥儿最近的地方放着印章，其次是笔墨经书，花姨娘半个身子斜着坐在炕沿，一脸溺爱的看着宝哥儿，恨不得拉着宝哥儿的手去拣那印章，回头对着兰芳摇头叹笑。

　　宝哥顺着花姨娘的眼睛看向那枚小小的印章，伸出手去，众人都拍手欢喜起来。

　　谁料宝哥往前一趴，身子扑到案上抓住摆在边角上的一个通体艳绿水透的翡翠手镯，放到嘴边就啃。

　　花姨娘“暧吆”一声，探手去抓宝哥的手镯，宝哥儿一手紧攥着手镯，拿另一只手推开花姨娘，身子左扭右扭，两只腿一阵乱蹬，一面摇头一面“咦—咦”的叫唤。

　　凌员外在一旁笑逐颜开：“好东西过一眼便知，到底是你爹的儿子！”

　　花姨娘一把抓起案上印章塞到宝哥手里：“先取中的是这官印，我们宝哥儿日后是要比着大姐夫一样，考状元做大官的。”

　　凌员外乐呵呵地笑道：“我儿有这一手识别宝贝的好本领，还读甚么劳子书！十个书袋九个呆，剩下一个心眼坏。”

　　元芳见他口无遮拦的浑说，连忙扭头四下一看，幸好余旻同年登高两个书呆不在，见王媛在一旁也是轻蹙柳眉，嘴角翘起。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苦笑。

　　一时吃过寿面，众人皆散去，元芳见花姨娘一双眼睛只落在宝哥儿身上，私底下同兰芳叮嘱一番，不可宠溺宝哥儿太过，以免日后养出个淘气骄纵的性子来。

　　兰芳却很不以为然：“统共这么一个独苗宝贝，他又那样聪明伶俐，天底下再也找不出这么最招人疼的孩子，疼都疼不够，倒还要拘着他！大姐姐凭的啰嗦。”

　　元芳见他这番说辞活脱脱一副以前王氏在世时的腔调，一时倒怔住了。

　　回到余府元芳径直去到余夫人房中，大奶奶秦氏和二奶奶叶氏正在余夫人跟前回话。

　　余夫人略问了问宝哥儿便打发秦氏和叶氏先回去，便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云芳走过去挨着余夫人坐了。余夫人说：“老二媳妇还有三个月便该生产了，不好叫他再操劳。我也知道你不耐烦管家，可你大嫂子就算有三头六臂，这大大小小的事一个人也顾不过来，你得闲时也帮着料理些家务。”

　　偏着头思忖一回，又说：“算来你进门也三年多了，老爷在旻哥儿这个岁数，已经有了荧丫头和晋哥儿。咱们娘儿俩说话就不用拐弯抹角，你如今已出了孝期，就好好将养身子，早些有个喜讯儿，我这颗吊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不然老太太那嘴里每日唠唠叨叨，始终没法交差。”

　　元芳低头不语，脸上也看不出欢喜不欢喜，余夫人又叹道：“若是你娘还在，这些话也轮不着我来开口，他那个火爆性子早就在你面前提过无数遍了。”

　　元芳回想起王氏以前盘问自家和余旻夫妻之事的情形，心头悲痛难抑，眼泪夺眶而出。

　　余夫人连忙伸手抚摩他的背：“好孩子快别哭了，看看你瘦得这一摸背上全是骨头，你先养好身子要紧，这件事过一两年再说罢。”

　　元芳回到房中，余旻看他脸上好像哭过的样子，大为紧张，拉了他细问，又说：“你只管养好身子，其它都不用理会。”

　　元芳却说：“若是当真不能生呢？”

　　余旻当即笑道：“你不过是前一阵伤心过度，以至气血亏了些，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见元芳粉面紧绷，一脸郑重的看着自家，余旻一怔，握住元芳双手，温言道：“你是我至亲至爱之人，我只要你养好身子，快快活活的，其它的都不紧要。儿孙之事，皆由天命。”

　　元芳见余旻一番话发自肺腑，心中极是喜悦，嫣然一笑，把头靠在他肩上。

　　隔日元芳便请了以前常往凌府看诊的大夫来，切脉诊息，开出方子配了丸药，日日吃着调理生息，渐渐的便有些起色，脸颊一日日愈加丰润，看着人不似以前那样单薄。

　　八月初七，二奶奶叶氏产下一子，余老太君一欢喜，便打发人派人去保定老家接韩姨娘回来：“嫡亲的孙子，都不许人看一眼么！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