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88、走水

　　韩姨娘回到府中自然先去余老太君房中问候，他原本身材娇小轻盈，肤白娟秀，又喜妆扮，看上去颇有几分妩媚。

　　这次被遣回保定不足一年，容貌大变，余老太君骤然一见，倒吓了一跳。

　　韩姨娘额头眼尾细纹丛生，一脸的悲苦,满眼泪水顺着脸上两道竖纹流到嘴角。

　　抱着余老太君的腿哭告: “表哥好狠的心，把我送去那个鬼地方。服侍的下人个个都是老得缺牙瞎眼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姨妈也不想着早些接我回来，再迟些日子只怕我已经死在那里了。”

　　余老太君也心酸落泪，不住口的宽慰：“回来就好，安安心心的住下。”

　　韩姨娘索性倒地大哭：“除非拿绳子来勒死我，不然休想再让我出这门口。”

　　余老太君见他一张脸腊黄，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半分以前娇俏。

　　心里气他愚笨，忍不住喝斥：“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糊涂无用的人来！你也是一把年纪有孙子的人了，这样耍泼哭闹算什么！你老爷正筹画给烟丫头谋一份天大的前程，我这派人去接你他前头还拦着不许，说等烟丫头的好事定了再许你回来。到底还是他知道你！”

　　韩姨娘听得呆住，止了哭张着嘴，眨巴着眼睛望着余老太君，余老太君看他又可怜又可气的懵懂样儿，叹一口气唤他起来：“换过衣服先去你太太跟前问候一声。我和他说过了，日后你就住在我这里，把昌哥那小子抱来养着。你只守着我罢。”

　　韩姨娘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余老太君的脸色，吞吞吐吐地问：“烟丫头说的哪一家—”

　　见余老太君把脸沉下来，连忙缩口不言，余老太君说：“你老老实实的，莫要再去争强斗气，待日后烟丫头出息了自然有你风光的时候。”

　　中秋节前一日，元芳同秦氏一大早忙着分派人给亲戚送礼，安排中秋当天祭祀家宴事宜。

　　门口进来一个下人报：“宫里来人把瑄姐儿回来了，现在厅上坐着。”

　　秦氏站起身来喜之不尽：“昨儿太太还和我说，瑄姐儿过年到现在，也不知道长高了些没？这不就能亲眼见着了。”口中说着便往外走，元芳也跟着走出去：“我同大嫂子一起去。”

　　送余瑄之回来的正是余子琰身边的大宫女巧英，见过礼之后秦氏便领着瑄姐儿出去，元芳同巧英倒是熟络，问起余子琰，巧英说：“娘娘随太后和二殿下一同进宫去了，大约要半月才回畅春园，走的时候再来接瑄姐儿。”

　　元芳陪着巧英说了一阵话，白霜拿着一包书进来，元芳忙接过递给巧英：“三爷特意去书坊寻了几套书，多是些新奇的游记和奇人异事，娘娘闲时解闷看着玩。”

　　巧英笑着接过：“三奶奶这里总有些新奇玩意，上次送来的那个西洋千里镜，站在花园太湖石假山上，就能把山门的人脸看得清清楚楚，不仅二殿下喜欢得紧，就连太后他老人家也时常拿来看着取乐。今儿个早上二殿下启程前还一再嘱咐我，看看三奶奶这里又有什么好的新玩意没有。”

　　元芳笑道：“这些东西原是西洋的泊来物，在这里看着稀奇，在广东那边却也平常，我家广东铺子里每月都有伙计贩货来京城，既是二殿下喜欢，我这就写信让他们多多的搜刮些来。”

　　略坐片刻巧英起身告辞，元芳直送到内院门口，将一小匣各式首饰塞给巧英，看着他上轿而去。

　　再说此时皇城景仁宫正殿内，谢皇后正笑容满面的同老瑞王妃闲聊。

　　老瑞王是宗室近支，身份尊贵，又最安分守己，出了名的安乐王爷。谢皇后为着谢七的婚事煞费苦心，把所有宗亲府上不曾定亲的青年男子在心里拿筛子过了几遍，最满意便是老瑞王家的小公子。

　　便借着中秋过节的由头，请了老瑞王妃进宫，下首谢夫人和谢家七姑娘谢蕴华陪着，闲闲的饮茶叙话，并不把话挑明。

　　老瑞王妃是重孙子都有了的老封君，三句两句话下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脸上笑着奉承，心下暗自作难，谢氏是太子母族，不应吧，开罪不起。要是应了呢，心爱的小儿子从来都是恣意奢乐的，舍不得娶个厉害的媳妇回去钳制他，况且老王爷从来不愿同外戚有牵扯。

　　老瑞王妃一面同谢皇后谈笑一面打量谢七，只见他低首敛眉，虽然生得同谢皇后一般姿容娇媚，却举止落落大方，眉目之间隐隐透着一股英爽之气。心里倒有些惋惜，若不是谢家的姑娘，倒好讨来做儿媳。

　　老瑞王妃装着听不出谢皇后的言下之意，陪着笑把谢七夸赞一番，又老着脸皮说要替谢家七姑娘说一门好亲事。

　　谢皇后脸上的笑慢慢僵住，老端王妃只作不见，正尴尬时门口进来一个太监，跪下禀告：“太后娘娘到了。”

　　谢皇后连忙起身领着一众人出殿迎接，成太后同老瑞王妃老妯娌见了面俱各欢喜，寒暄几句落座。

　　成太后只一眼便睃见侍立在谢夫人身后的谢七，便问：“这是哪家的丫头，出落得一朵花似的。”

　　听说是谢皇后的堂妹，成太后点头笑道：“难怪我看着眼熟，生得倒是像，这哪里是隔房的姊妹，倒像是嫡亲的了。”

　　又唤人：“带过来我细看看，比他姐姐年轻时怎样？”早有嬷嬷请了谢七上前，成太后从头到脚细细端详一番，扭头问老瑞王妃：“老嫂子，你看看这丫头，可不比皇后当年进宫时还俊俏些！”

　　老瑞王妃笑嘻嘻的说：“我看这谢七姑娘另有一种英气，与皇后娘娘的端庄贤淑又自不同。”

　　成太后见谢七低了头，气息沉静，愈加喜欢，拉了他的手连连夸赞，又吩咐说：“留这小姑娘在宫里多住几日，待明儿个过了中秋节再去，等过了节让他们拟个郡主的封号来，也不枉你父亲对皇帝的一片忠心。”

　　自谢皇后册立以来，从没见过成太后这么和颜悦色，老瑞王妃更在一旁连声凑趣。

　　谢夫人听了连忙和谢七跪下谢恩，谢皇后也喜上眉梢，景仁宫里欢声笑语，一片祥和融洽。

　　第二日中秋节，后宫宴席上成太后命谢七坐在自家下首，嘉和帝猛然间见到一个年青了十几岁的谢皇后，一时竟有些神思恍惚。

　　又听说是已故的谢太保之女，看向谢七的眼神便更不同，谢皇后初见成太后把住谢七在身侧便心中生出疑惑，再觎见嘉和帝的神情，就如当头一个炸雷，顿时心下了然，又气又懊恼，只得强忍着装聋作哑。

　　好容易捱到散了筵席，谢皇后回到景仁宫，打听得成太后留了谢七歇在慈宁宫偏殿，嘉和帝直至半夜才回养心殿。

　　谢皇后恨得咬牙切齿，也怪自己大意，又被那老不死的算计了去。

　　气过之后，还得打起精神，上表请嘉和帝将谢七姑娘聘选入宫。

　　谢蕴华出身皇后一族，亡父是为国捐躯的忠烈太保，成太后一道懿旨，加恩破例封为淑妃，后宫之中品级仅次于谢皇后，比当初成太后允诺的郡主封号倒是高出许多。

　　成太后在宫里住了大半个月才摆驾回畅春园，临走前一日，请了嘉和帝来说：“先前纲儿留下的四个小子，小二郎跟着我自不必说，除去过嗣的三郎，大郎和四郎还同他们祖母一起拘在景祺阁里，是个什么道理！既然太子已有了儿子，便该把他两弟兄放出来，和其它的孩儿们一起伴着读书才是，齐家早已冰消瓦解，这两个孩子莫非不是你的嫡亲骨肉？大的十岁，小的才七岁，倒落得连平民家小儿都不如，想起来便让人难过。”

　　说着拿手帕拭眼角，嘉和帝听了沉吟不语，成太后见他一副铁石心肠，顽固不化，一股气上来，冷下脸来对着嘉和帝道：“你不认自家孙儿，我却要我的重孙子。腊月我再回宫时，他两个还拘在那里，我必和你不依。”

　　嘉和帝子嗣兴旺，先太子的四个儿子，仅有朱乾业入得了他的眼。长子和幼子为先太子妃齐氏所出，向来不甚中意。

　　听到成太后提起，嘉和帝倒触动几分爷孙之情，但齐麟没有拿住，这两个小儿由得他们在宫内随意行走，若被人带出宫去，便是极大的隐患。

　　嘉和帝帝王心性，虽知稚子无辜，却毫无绝无松动的意思，不过偶然念及心下略有一丝恻然。

　　不料进了冬月，一日夜里景祺阁里走水，火势极猛，将两位小殿下居住的后殿及废后陆氏的主殿尽数焚毁，两处所居之人，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无论主子奴才，尽皆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