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86、忤逆（下）

　　吴侍郎着实一惊，谢太师见他不胜诧异，停了一停，道：“令郎好志气！正值英年，到情愿舍弃安逸去戍马防边，实在可钦可叹。而今东宫求贤若渴，令郎才智过人，留在京中报效岂不更相宜，亲家翁以为如何？”

　　吴侍郎难得听见谢太师以姻亲称呼，连忙满脸堆笑回道：“小犬顽劣，劳太师费心。下官惭愧至极，一定好好教导他。”

　　谢太师笑道：“年轻人心性要强些也是有的，今日令郎在太子殿下跟前颇为失仪，幸而太子仁德体恤不曾怪罪，我同亲翁就不说那些客套话话。亲翁细细体会，切勿辜负了东宫一番怜才之意。”

　　吴侍郎额头冷汗潸潸而下，口中称是躬身行礼，谢太师欠身拱一拱手，吴侍郎低头退过一边，谢太师沉下脸来一挥手，轿辇浩浩荡荡的过去了。

　　谢太师回到府中，进了后院仍旧面色不豫，谢夫人便问他何事。

　　谢太师道：“七丫头的亲事不中用了，你看看哪家宗亲郡王瞧的上眼的，进宫请娘娘颁旨罢。”

　　谢夫人错愕道：“仁儿媳妇说亲家那边定下出了正月就来提亲的，怎地就变卦了？”

　　谢太师摇头道：“说来荒唐之极，那吴家小子有个小妾，前些日子没了。他敢是失了心疯，今日在太子殿下跟前说这辈子不娶正妻，进而上了奏章要去大同戍边。”

　　谢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这可奇了，你往日里把那小子夸得，天上地下稀奇无比的，如何做下这门荒诞不堪的事。”

　　谢太师道：“小小年纪就文武兼备，又有胆识，领兵打仗确是一员好将才。他同年家那小子与太子殿下年纪相仿，一文一武日后当为良辅。偏是这样有奇才的人，他必有异于常人的毛病，须得磨尽他三分傲倨，收拾服帖了，才能死心塌地的为殿下所用。”

　　谢夫人哼笑一声：“你只管磋磨他，别拿我七丫头去作磨刀石。为着个小妾终身不娶！这种不孝父母，不尊伦理纲常的人。行事皆不循常理，偏僻乖张的，还能指望他忠君事主？打发得远远的去了是正经。”

　　谢太师闻言倏然一惊，转头看向谢夫人，沉吟不语。

　　再说吴侍郎回到府中，长吁短叹的坐了一回，命人唤来吴兴祖，吴兴祖面带淤青，一瘸一拐的进来。

　　吴兴祖听完吴侍郎的话便急燥起来：“二弟已是战功赫赫之人，比不得那起资历浅的，须得到边关磨砺几年。且如今正是要加恩重用的当口，这等胡来岂不是自毁前程，老爷不用着急，儿子这就去劝说他，必叫他打消这个糊涂念头。”

　　吴侍郎见吴兴祖如此友爱兄弟，心里欣慰不已，面上动容：“我儿快去，他素来肯听你劝。

　　吴兴祖早已打听得吴兴文灯市口宅子所在，一径前去叩门。

　　一个身穿丧衣的半大小子开了门，领着吴兴祖在外院正厅坐下。

　　吴兴祖四下打量，只见这屋里雪洞一般只简简单单地摆着桌案和椅子，墙上案上摆设一件也无，正暗自摇头，吴兴文从门口跨进来叫了一声：“大哥。”

　　吴兴祖一眼看见吴兴文身上竟穿了一件为正妻服丧的麻衣，骇异之下站起身来抬起手指向他道：“你，你去衙门也是这幅模样？”

　　吴兴祖腿伤未愈，站得急了扯到痛处，脚下一跛，身子一个趔趄，吴兴文已是两步抢到近身一把扶住：“大哥小心些。”

　　吴兴祖紧紧抓住他兄弟的手：“你做这样荒诞乖僻的事，是存心要气死老爷么！”

　　吴兴文停滞了一下，摔脱吴兴祖的手道：“大哥若是来劝我回府，那就不必说了。”

　　吴兴祖见他面容消瘦，满脸倔强的神情却一如以往被吴侍郎责打时发狠倔强时的模样，心里痛惜，忍着气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胡闹了这么些时日还不够？为着个丫鬟忤逆父母，自毁前程，简直愚不可及。”

　　吴兴文脸色陡然一变，冷冷地瞪着吴兴祖，见他额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咬着牙，慢慢立起身来，转身负手背对着吴兴祖道：“大哥是端方君子，有些话我同你多说无益。我是打死也不会再回那府里去。大哥请回吧！”

　　吴兴文又气又急，厉声喝道：“糊涂！你定要做个不忠不孝，世人唾弃的之人么！”一面站起来伸手要拉吴兴文，不料吴兴文一言不发抬脚就走，几步便走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日吴兴文接到敕令文书，调往山西大同卫任从五品镇抚司，着一月之内到任。

　　吴兴文原是正六品的官阶，武将京官外放循例要官加一阶。他拿住了要犯齐麟论功行赏至少能挣个正五品，外放出去便该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如今却足足差了一阶半.

　　吴兴文在衙门里中是有名的冷心冷面，颇有些恃才自傲，因他腰杆子硬同僚倒不好同他计较的。

　　如今见他触了霉头，众人无不暗自喜悦。吴兴文却一改以往的冷僻孤傲，面上谈笑自若，交待完公事便回家吩咐云芳打点收拾，二日后一同起身。

　　云芳自从跟随吴兴文搬来此处，家里的一应事务便全由他料理。他办事细腻周详，处处为吴兴文打算，照料得吴兴文妥帖稳当，把福贵也笼络得极好。

　　他又还知情识趣，知道吴兴文心中悲痛，从不搽脂抹粉的去招惹他。所以吴兴文待他自比以前不同，拿他当个自己人看待。

　　临行前一日，年登高携了夫人登门，年登高如今深得太子倚重，已升调至詹事府少詹事，位居四品，他深知吴兴文是个我行我素的，便也不多絮话，两人摆下酒菜对酌。

　　年大奶奶王媛自去了后院探望云芳，却撞见凌家四姑娘玉芳也在。

　　云芳见了王媛连忙起身让座，又有小丫头奉茶上来，玉芳扭扭捏捏的过来给王媛行礼。

　　云芳见王媛绷着脸蹙着眉打量玉芳，便解释说：“我要跟了二爷一起去山西，心里疑惑也不知几时能回，二爷见我舍不下，所以派人去了凌家，三妹妹忙着料理家务走不开，所以接了四妹妹来陪我说会子话。”

　　王媛一愣：“你要随着一起去？边关荒僻苦寒，极是艰苦，你吃得消么？”

　　云芳缓缓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年姐夫领了苦差事，媛姐姐也一般的要跟去照料。”

　　王媛也听说了吴兴文立誓不娶正妻之事，如今见云芳一副甘之若饴的神情，一时倒不知如何作答。

　　云芳却别过话头，陪着王媛闲聊一阵便打发人送玉芳回凌府。

　　间中不时有丫鬟婆子来回事，王媛见云芳使奴唤婢分派事情干脆利落，全无以往的懦弱畏缩，心中暗自称奇。

　　临走时云芳取出一个匣子，一脸郑重地交给王媛道：“大姐姐不知为何恼了我，还拘着三妹妹也不许他理我。我这一去也不知多几年才能回，心里着实割舍不下。这里面是我为大姐姐做的针线，烦姐姐交给大姐姐。如果一辈子跟着二爷在外奔波，那只是我的命，若是有一日能回到京城，我再亲自向大姐姐赔罪。”

　　一面说一面拿手帕子拭泪，王媛接过匣子，随口劝了他几句便辞了出来。

　　第二日一早，吴兴文一行便启程上路了。

　　当晚京城里即出了一件惊天大事，先太子妃的哥哥，建威少将军齐麟关押原本在锦衣卫狱中，为防备他的同伙劫狱，锦衣卫特意挑了武艺高强的护卫四人编为一班，日夜轮流看守。

　　日防夜防，却在这一日夜里，无声无息地四个侍卫尽数被人一刀毙命，齐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