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83、朱儿（四）

　　第二日一早，张姨娘去东耳房伏侍吴侍郎起身洗漱，只见吴侍郎右边脸颊上带着新添的抓痕，嘴唇肿起一指高，依稀可见牙印。

　　张姨娘吓了一跳，赶紧取些盐化在温水里细细的替他搽拭，又要去禀告吴夫人，被吴侍郎喝住。

　　吴侍郎僵着舌，口齿不清的吩咐张姨娘一会请夫人来教导朱儿，便神气昂然的出门去了。

　　吴夫人吃过早饭，命人去库房抬出一个大箱子，到了东耳房，朱儿仍旧与昨日一样，蜷腿抱膝缩在墙角。

　　吴夫人吩咐：“把箱子里的衣服都取出来，挑两件颜色好的伏侍朱儿姨娘穿上，照着杜姨娘以前的打扮一样，等老爷衙门回来见了欢喜欢喜。”

　　朱儿两日水米不进，人已有些神思惚惚，听吴到夫人一句杜姨娘，脑中灵光一现，猛然抬起头看向吴夫人。

　　吴夫人一摆手，下人们全都退出去。

　　吴夫人对着朱儿说：“这些都是老二他娘生前穿的衣裳，老爷宝贝一样收起来做念想，如今老爷把爱杜姨娘的心转到你身上，这些衣裳白放着也可惜了，拿出来给你穿上，不单老爷见了高兴，过几日老二回来看了只怕更欢喜。你虽说生得不如杜姨娘，不过到底是嫡亲的表姑侄，穿上他的旧衣裳，总有七八分相似，也难怪他们爷儿两个争着要你去侍候。”

　　朱儿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不不—”

　　吴夫人指着他问：“不什么，不敢信你和那小贼做下的那些勾当被人察觉了么！冬至那日半夜里，你和那小贼装神弄鬼哄骗老爷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会有今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岂止你们两个，还有你那个狠毒心肠，薄情寡义的死鬼老子干下的事，我心里头雪亮着呢。”

　　吴夫人越说越怒，深觉厌恶地看一眼朱儿： “只恨我瞎了眼，把珍珠给了你那狼心狗肺的老子，生生的害了他的性命，还生下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若不是你，珍珠也不会死。”

　　朱儿呜咽道：“你说谎，我爹为了我娘一世不娶，他怎么会害我娘。”

　　吴夫人冷笑道：“他眼里除了杜娟那个妖精还能容得下谁！他偷偷摸摸在我府中藏了这么些年，不就是不甘心为了老爷夺走他的表妹么！只可惜他早死了几日，没亲眼看见老爷把你收房，虽说他不把你这个闺女放在眼里，真该让他亲眼瞧见看看这些年的谋算怎样全化作乌有。”

　　朱儿颤抖着声音问：“你们把我爹害死了？”

　　吴夫人凉凉地笑：“他虽然短命了，老二还在呢。老爷这么些年都没纳过小，如今好容易得了你这么个可意的人，那做儿子也该替老子欢喜才是。说不得委屈你再等几日，等老二一回来，就摆酒请客，把你风风光光的抬作老爷的姨娘，老爷这么疼你，日日都离不得，吴家子嗣不旺，我同老爷还指望你给老二添个兄弟呢。”

　　说完吴夫人便高声唤人：“扶他起来吃些东西，梳头换衣裳，打扮好了到我屋里去，既然伏侍了老爷，便该有个屋里人的规矩，再由着你这么尊卑不分的胡来，便是我这个当太太的没把小老婆教导好。”

　　看管朱儿的婆子的都是跟随吴夫人多年的老人，连忙上前一边一个拉起朱儿。

　　吴夫人见朱儿脸色雪白，双眼肿得像桃子一样，全身颤抖不停，好似立不稳的模样，冷着脸上下打量他一阵，转身回房去了。

　　午饭过后，吴夫人打发人去踯躅轩唤来杨柳和云芳。

　　一进门只见朱儿打扮得周身光鲜妖冶，由两个婆子扶着，两眼发直，恍恍惚惚的站在吴夫人身后。

　　这二人暗暗吃惊，行礼之后吴夫人说：“叫你们来，有两件事，其一是告诉你们一声，朱儿从今往后不在你们一堆了，他如今已侍候了老爷，便是你们的长辈，你们须得敬着他些，不能失了礼数。”

　　云芳已然从福贵处知道了此事，低了头不作声。杨柳却是一声“暧吆”，连忙拿手捂住嘴，一脸的喜色。

　　朱儿转过脸木呆呆地看着杨柳，吴夫人瞅一眼杨柳，接着又说：“其二是老二的婚事已经定下谢太师家的七姑娘，皇后娘娘的堂妹。老爷已经寻好了一处宅子，等老二回来置办新房，便好迎娶新二奶奶过门，你们就跟着搬出去侍候新奶奶。”

　　云芳偷偷抬眼瞄一眼朱儿，只见朱儿浑身颤了一下。

　　杨柳笑着回道：“太太放心，我们一定尽心服侍二爷和新奶奶。”

　　吴夫人也不去搭理他：“谢家姑娘身份尊贵，容貌品德又是一等一的，他做你们的主母，那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报。老二有了这么个大靠山，日后加官进爵是跑不掉的了。”

　　说着打量一眼这二人，黑下脸道：“看看你们两个，说话行事，哪里有半点我们这样人家姨奶奶该有的气派，新二奶奶进了门岂不被人笑话。从明日起，你二人每日早饭后便来这里，同朱儿一起早晚习些规矩。省得日后新二奶奶进门见了你两个不成样的东西，看低了我们家。”

　　这二人唯唯诺诺的点头不迭，吴夫人回头吩咐琥珀：“领他们去小佛堂，在菩萨跟前先端端正正地跪上两个时辰，修修心。再把前日庙里姑子送来的佛豆取一升出来，让他们拣了，也积些福缘。”

　　这几人一路出来，杨柳见朱儿被两个婆子挟着走在后面，便落下脚步，等他走到跟前，笑嘻嘻的道：“朱儿姐姐好本事，不声不响的便爬到我们头上去了。”

　　一面作势打自己的嘴：“暧吆，怎么还叫姐姐，真是该打。”

　　琥珀走在前面，听了停住脚步，回头对杨柳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苦来—”

　　杨柳见朱儿低垂着眼，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鼻子冷哼一声，扭身便往前去。

　　进了佛堂门口，杨柳却不肯进去，拉了琥珀唧唧咕咕说正逢月事，进不得佛堂，琥珀也只得由他。

　　云芳和朱儿两人并肩排开跪好，琥珀交待清楚便回吴夫人处复命，两个婆子自去门外候着。

　　云芳见四下无人，低声对朱儿说：“朱儿姐姐，福贵说，今儿个夜里子时他在太太院门口候着，你悄悄地出来，他送你去灯市口那所房屋躲几日，好歹等二爷回来再做打算。”

　　朱儿歪着头，怔怔地看着云芳，一动不动，眼神恍惚。

　　云芳着急道：“记下了么，今晚子时，福贵在院门口候着姐姐。”

　　朱儿仍旧呆呆地望着云芳，云芳见他心中糊涂，伸出手指，用指甲使力戳一下他的人中，朱儿吃痛打了一个冷颤，眼中方添了些生气，口中喃喃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云芳又说了一遍，朱儿看着云芳半晌，森然问道：“为什么要帮我？你该同杨柳一样幸灾乐祸才是。”

　　云芳想也不想答道：“自然是为了二爷，他回来若是见你这样，岂不要伤心死。”

　　朱儿身子晃了一下，看着云芳的眼神渐次柔软和，一面缓缓点头：“你肯为了他做这事，我便信你一次。我有几句话，你一定转告二爷：第一，冬至那晚的事太太知道了。第二，我爹已经被太太害死了。第三，银子埋在灯市口新房屋外院大水缸底下。你可记牢了。”

　　云芳唬得倒吸一口气，连忙说：“这些话何不姐姐日后亲自对二爷说，姐姐千万只记得今晚子时出来。”

　　朱儿眼中扑簌簌滚下泪来：“我如今这幅模样还能见他么！天可怜见，能有你把这些话带给他，我死也甘心了。”

　　云芳心里呯枰乱跳，慌不迭地道：“姐姐莫要吓唬我，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二爷回来我如何交待！”

　　朱儿将手上一个镯子脱下递给云芳，金灿灿的通体杜鹃花缠枝，两端各嵌入一颗金珠。朱儿说：“你就说我把这镯子送给你了，他便不会怪你了。”

　　云芳把镯子紧紧攥在手中，拿手背拭泪道：“二爷待姐姐那样好，断不会责怪姐姐的。姐姐莫要做傻事，千万记得福贵今晚在院门口候着。”

　　朱儿流泪摇头道：“他自然不会怪我，可是我有甚么颜面再见他，好妹妹，你千万把我那三句话带给他。”

　　云芳还待再说，门外婆子听见里面说话，推门进来站在朱儿身后，直至拣完佛豆儿，两人都不曾再搭上话。

　　朱儿回到房中时天已黑尽，婆子上饭菜来，他也不等人动手，自己端起来便吃。

　　不一时吴侍郎进房来，见朱儿气色大好，开口要沐浴，心中喜极，一连声的催着赶紧备下热水。

　　朱儿等人都出去了，取出怀里藏好的汗巾子连成一根长绫。端个板凳站上去，搭在梁上打个结，哆哆嗦嗦地把头伸进去，闭了眼一脚蹬开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