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65、冬至（下）

　　听见响动，屋内那女子和吴兴文便齐齐回头，蒋眉伏在窗外往里看得真切，果真是朱儿。

　　只见朱儿长长的秀发散落着，脸颊上的胭脂抹得红红的，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别致，见侍兰进来，朱儿神色慌张地看向吴兴文。

　　吴兴文冷冷的盯着侍兰道：“你又来作甚？”

　　侍兰忙低头答道：“二奶奶见起风了，怕二爷着凉让我来给二爷添张毛毯。”

　　吴兴文眼睛往门口一睃问道：“二奶奶怎么不进来？”

　　侍兰回道：“二奶奶本是要来的，临出门时风太大我便一个人来的。”

　　吴兴文点头：“把毛毯搁这炕上，你回去罢。”

　　侍兰往前两步把毛毯放下，低着头转身往门口走，吴兴文等他走出一步，倂手如刀，重重的砍在侍兰的颈部，侍兰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下去。

　　窗外的蒋眉吓得脚一软瘫跪在地上，浑身打战。只听里面接连又是嘭嘭嘭几声闷响，期间夹杂着朱儿的惊呼。

　　蒋眉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想赶紧偷偷出去唤人，身子却抖得厉害站不起来，只得背倚着墙缩成一团，生怕被里面的人看见，哪里还敢爬起来偷看。

　　只听里面朱儿大声呜咽：“我怕得紧。”

　　吴兴文低声宽慰良久，静默了一阵，却听见吴侍郎醉醺醺的声音：“娟儿，娟儿，当真是你么？”

　　里面平平砰砰一阵响动，似是吴侍郎跌落到了地上。

　　过了一会又听吴侍郎叹道：“我这又是在做梦了，梦中也罢。你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你就那么一撒手去了，定是怨我不该使下那般手段骗你入府，可我实在管不住自己，那一日在你爹的书房里，你穿一件桃红色衫子跑进来，我只看你一眼便知道你一定是我的人。”

　　只听朱儿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害我性命？”

　　吴侍郎把地上拍得啪啪啪作响：“我情愿自己死了也不舍得你死，怎会害你性命！取刀来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走了这些年，我哪一日不想你，你留下的儿子，从来都是我最疼惜的，他如今大有出息你可知道—”

　　朱儿颤抖着声音道：“太太买通了我的丫鬟下毒害死我，你不知么？”

　　蒋眉在窗外终于手脚活动些，正要偷偷走开，猛然间听了这话犹如五雷轰顶，瘫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只听里面吴侍郎懒洋洋的道：“太太最是贤惠大度，他如何会害你。”

　　朱儿语带哭腔的说：“那你起个毒誓，若是你和太太一起害死我，吴家满门死绝，断子绝孙。”

　　吴侍郎便照着着说了一遍，又连连拍打地上：“娟儿娟儿，你如今肯同我说话，便是不怨我了罢。你走近些，离得那么远我看不真。”

　　连着说了几遍，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不可耳闻，渐渐的鼾声响起。

　　片刻只听朱儿抽抽泣泣的哭起来：“我好怕，我要回去。”

　　吴兴文的声音听起来倒比先前松快些：“别怕，有我在。这就送你回去。”

　　蒋眉大惊，一咬牙拼尽全身力气爬到游廊拐弯的柱子后面，尽力缩着身子。只听得屋里面淅淅索索一阵之后灯灭了。

　　门从里面打开，吴兴文同朱儿出来，院里没有掌灯一片黑黢黢，刮得冷风刺骨，蒋眉死死咬住牙关，生怕有点声响引得他们回头，幸而这二人搂得紧紧的快步去了。

　　蒋眉跌跌撞撞的进到屋里，只见吴侍郎睡在炕上身上被褥盖得严严实实，最上面还搭着侍兰拿来的波斯毯，侍兰倒在地上，双眼闭着像是睡着了，蒋眉连忙蹲下探他鼻子，却已是绝了气息。

　　蒋眉浑身一哆嗦，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爬起来便往外跑，一口气憋住飞快地跑回踯躅轩，进屋别上门，鞋也不脱钻进铺盖底下，连头一起蒙住，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第二日天刚亮，内院总管事福妈妈便来踯躅轩叩门，有事要问二奶奶。

　　小丫鬟便进房去叫蒋眉起床，连唤了几声都不答应，走近一看蒋眉脸颊通红，额头滚烫，双眼紧闭着睡得昏昏沉沉，推也推不醒，慌得叫起来。

　　福妈妈进来一看便打发人去请大夫，交待一番便回到吴夫人跟前复命。

　　吴夫人蹙着眉听福妈妈说完，沉吟半晌道：“昨晚吃饭时还好好的，怎么就掉水池子里淹死了？花园同踯躅轩隔那么远，大半夜黑黢黢的一个丫头子跑去那里做什么？”

　　福妈妈说：“昨晚老爷和二爷在花厅亥时歇息的，我问了问二奶奶院里的小丫头，说二奶奶和那淹丫头也是差不离那时回去的，后来小丫头们都睡了，也不知道那丫头几时又出去的。二奶奶如今正发热，睡得不省人事，待他醒转来问问便知。”

　　吴夫人点头道：“老爷和二爷都去衙门了？”

　　福妈妈道：“老爷在花厅睡到卯时起来出门，二爷昨晚不知几时回去了朱儿姑娘院里，刚刚也出门了。”

　　吴夫人听了便遣人去唤朱儿，隔了一会却是杨柳跟着回来，吴夫人说：“我有话要问朱儿，怎么你来了。”

　　杨柳陪笑回道：“朱儿姑娘受了凉，二爷吩咐让他将息着，我正要回太太请大夫来瞧瞧。”

　　吴夫人皱了眉对福妈妈说：“没一个省心的，等会大夫来了让他去给朱儿也诊一诊。”

　　等福妈妈出去了，吴夫人问杨柳：“你听说二奶奶那个丫头的事了么？”

　　杨柳点点头，吴夫人又问：“昨晚二爷几时回屋的？”

　　杨柳犹犹豫豫的说：“二爷回来时恰好我醒了，看了钟约莫是一点。且二爷是和朱儿姑娘一起回来的。”

　　吴夫人吃惊道：“他二人夜里一起出去的？”

　　杨柳点头：“我睡着了，竟不知道朱儿姑娘几时出去，他们回来时倒是隔着门缝看得真真的，朱儿姑娘好似吓坏了，走不动路，差不多是二爷抱着回来的。”

　　吴夫人喃喃自语道：“这个病了，那一个也生病，还淹死一个丫鬟—”

　　复又思忖一会，吩咐杨柳：“二奶奶没了那丫鬟，他又病着，你先过去伏侍几天，待他醒了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他那屋里的事你先管起来，那淹死的丫鬟是黑灯瞎火不小心跌到水里淹死的，不许人往二奶奶娘家乱传话。”

　　杨柳大着胆子问：“太太不问问朱儿姑娘昨天半夜去哪里？”

　　吴夫人拉下脸：“左右不过是些争风吃醋的事，白搭进去个丫鬟，你去提醒老二媳妇一声，让他老老实实地做他的二奶奶，莫再害人害己。”

　　杨柳见吴夫人一心偏袒朱儿，不敢再多说，退了出来。

　　径直去了踯躅轩，见蒋眉犹自昏睡不醒，先打发小丫鬟去朱儿院子把自己的铺盖家伙搬回来，把院里的人都唤到一处，说了侍兰失脚淹死的事，看着几个从蒋府来的丫鬟哭够了，又把吴夫人所说不许乱传的话讲了一遍。

　　福妈妈陪着大夫进来，看诊，抓药，煎药一顿忙乱，待蒋眉服药之后醒来已是晚上掌灯时分。

　　听杨柳说侍兰淹死在水池里，蒋眉怔了一怔，便掩面痛哭。

　　杨柳见他哭得声音嘶哑，面红筋涨却一个字不说，坐在床边慢慢的拿话宽慰他，听到小丫鬟在门外唤了一声“二爷”，杨柳忙站起身来，蒋眉全身一震，哭声噶然而止。

　　吴兴文神清气爽的进来，见蒋眉蓬头垢面，眼肿得像桃子一样，木着脸坐在床上，蹙着眉问杨柳：“这是作甚？”

　　杨柳道：“侍兰失脚跌入花园水池里淹死了，二奶奶正伤心呢。”

　　吴兴文问：“是几时的事？”杨柳摇头回道：“昨儿夜里，不知道几时。”

　　吴兴文偏着头打量蒋眉：“你的丫头，晚上不在房里服侍，跑出去作甚？”

　　蒋眉两只手在铺盖里下死力掐住自己大腿，嚎出声来：“我看起风了怕二爷受冻，便让他送毛毯去花厅，他平白跑去水池做什么！那池子能有多高！就能把人淹死了，我碍了哪个的眼要把我的丫头弄死，倒不如拿绳子来把我勒死了，由得你们王八娼妇快活去！”

　　一面嚎啕一面痛骂。杨柳听得心惊肉跳，又不敢伸手去捂蒋眉的嘴，偷眼一看吴兴文却不似要发怒的样子。

　　吴兴文见蒋眉这样耍泼，方始放下心来，佯怒道：“失足淹死，那是他自短命，多赏几两银子给他老子娘罢了。你夹七夹八的混骂些什么！泼妇，整日里只知无理取闹。”

　　说完一摔门竟去了。杨柳见他走得这么爽快，心知有异，以他的性子要被人这么冤枉，至不济也得把屋梁掀了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