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41、娶亲（下）

　　新婚头一月，吴府上人人都道二爷自打成了亲，便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二爷日日在家陪着新奶奶，两个人形影不离，也不出去合着那帮不三不四的人厮混了，再往后只怕要发狠用功了。

　　吴侍郎想起早逝的爱妾杜娟，心中欣慰不已，吴夫人更是人前人后赞不绝口地夸赞这个新媳妇，待他竟比大奶奶钟氏好上许多。

　　蒋眉同吴兴文夫妻燕好，自然肯亲近这个婆婆，晨昏定省竟一日不落，耐着性子每日在吴夫人跟前凑趣儿。

　　蒋齐选夫妇起初怕他把在娘家的做派搬到婆家，在家担足了心，听说他在婆家孝敬公婆，妯娌融洽，蒋府个个都暗自稀罕。

　　蒋夫人更是欢喜不已，命人去城外的送子娘娘庙里给他上了五百两银子的供，盼着这宝贝姑奶奶早日有喜生下一儿半女从此便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不料吴兴文新婚的兴头劲一过去，便故态复萌日日在外花天酒地，蒋眉自然不肯依。

　　蒋眉本是个视他人如粪土，唯独自家金贵的脾性，打人摔东西地狠闹了几回，哪知道吴兴文更是个心高气傲的。

　　蒋眉一发作，吴兴文冷哼一声抬脚便走，一两日也不回来，回来了也是冷眉冷眼，倒要蒋眉放下身段去哄他。

　　蒋眉毕竟心中割舍不下，几次下来渐渐地气性便矮了下来，只是心有不甘。

　　还好婆婆吴夫人最是慈爱，但凡二奶奶同二爷置气，吴夫人指定护着媳妇，只说自家儿子的不是，所以蒋眉愈加敬重吴夫人，凡事都去向婆婆讨教。

　　吴兴文见蒋眉如此愚钝，更加懒得理会他。

　　蒋眉每每在吴兴文那里吃了呛，自然是要拿人来作伐的。

　　他自己娘家带来的丫鬟，轻骂重打那时最平常不过的。

　　吴兴文的丫鬟蒋眉却不敢随意处置，若是打骂了吴兴文必不干休的。

　　这一日中午不知为了什么事，两人又拌了几句嘴，吴兴文一摔门自行出去了，蒋眉唤他不回，气鼓鼓地坐在屋里。

　　一抬眼看见一个陪嫁过来的小丫头子站在门边打哈欠揉眼睛，便张口骂道：“大白天日头的，你倒泛起困来，还不死到我跟前来。”

　　那小丫头知道挨逃不过一顿打噗通一声跪下哭道：“二奶奶饶了我吧。”

　　蒋眉一发急便推身边站着的陪嫁大丫鬟石兰：“快去把他拉过来，偷奸耍滑的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他的脸。”

　　石兰是蒋眉跟前最得脸的一个，素日私底下颇为照顾蒋府这几个陪嫁丫头。

　　眼看着这小丫头免不了要挨一顿毒打，石兰突然想起来花厅后面住了一个二爷不待见的小妾，也管不了这许多，先把祸水引出去再说，

　　便低声同蒋眉说：“前几日奴婢在花厅那小姨奶奶院门外边恍惚看见二爷，如今急冲冲地出去莫不会是去花厅那个小姨奶奶那里了。”

　　蒋眉这才省起自家卧榻旁还有一个有名分的侍妾，吴夫人同自家提过，只须自家一句话便可打发了去，当时见吴兴文毫不在意那小妾，便不曾留意此事。

　　此刻见石兰提起提起来，便也顾不上那小丫头，嗔着石兰不早说这事，即刻便人去唤云芳前来。

　　蒋眉进门一个月，小姨奶奶凌云芳便在小偏院里关了一个月，只得一个小丫头服侍，连门槛都不曾跨出一步。

　　听说二爷同新奶奶成亲之后恩爱得紧，云芳心中又羡又自苦，心心念念的记挂着吴二爷，突然听到新奶奶唤自家去，以为是要放他出去，急急忙忙走了来。

　　蒋眉一见了云芳瓜子脸，尖下巴，白净娇怯的模样，七分气恼上足足地又添了三分，几句话过后便说云芳不敬主母，也不自己动手，命人打了四十个嘴巴，罚他跪在台阶下，不许起来。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云芳来时匆忙只穿得了一件薄棉袄，帽子也没戴，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

　　天色逐渐暗下来，下起雪来，云芳跪了大约三四个时辰，冻得人有些迷糊了。

　　吴兴文恰好此时回来，进了院远远只见一个人跪伏在在台阶下。

　　地面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那丫头周身覆盖着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吴兴文只当是蒋眉又在磋磨她的丫鬟，懒得理会抬起头从云芳身旁走过，突然听到一把沙哑柔弱的声音唤道：“二爷”。

　　吴兴文只觉有些耳熟，停住脚低头一看，云芳全是都快冻僵了，勉强伸手抱住吴兴文的靴子仰起头，两只眼睛乌青，肿起老高，嘴角破了凝结着黑红的血块，往日里清秀明丽的脸蛋惊恐丑恶，满脸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泪还是雪水。

　　云芳见吴兴文认出了自己，只说出一句：“二爷救我”便闭上眼一头栽在雪地里。

　　吴兴文沉着脸想了一会，对身后打伞的福贵说：“找人送他回去，请大夫来看看。”

　　说完三两步跨上台阶，自己动手掀起门上的大红双喜锦缎絮棉帘子，一阵诱人的香味迎面飘来。

　　屋里白烟缭绕，炕桌上架一个炭火铜锅，蒋眉坐在炕上，杨柳站在地上手里拿双长箸正在涮羊肉。

　　蒋眉见了吴兴文忙起身下炕，欢喜道：“二爷今儿个倒回来得早，这一身的寒气，现成的锅子先吃两口暖暖，马上让他们烫酒来。”

　　吴兴文黑了脸，走到炕沿坐下，说道：“院子里那人，你罚他跪了多久？”

　　蒋眉早忘了云芳还跪在院子里，听吴兴文提起才“哎呦”一声，笑道：“我竟忘了这事。”

　　便唤玉兰：“去把姨奶奶请回去罢。”

　　吴兴文脸色愈加难看，道：“不用你费心，我已让人把他送回去了。”

　　蒋眉见吴兴文为着云芳黑脸，心里便有些气恼，面上仍强笑着说：“左右不过几个时辰，这等不知规矩的姨娘原该一早管教着才是。”

　　见吴兴文看向自家的眼神鄙夷冷淡，蒋眉只当他心疼云芳，醋性大发终于按耐不住冷笑道：“我如今才知道，侍郎府的二爷，原来心尖尖上的人竟是这么个贱商女子，我蒋家随便拉出个扫地烧火的丫头出来都比他强上好几倍，二爷即这么爱银子，明儿个我便替二爷多娶几个小老婆回来，管他什么模样家世，一概不论，只要他家肯给银子，二爷看这样可好？哼，倒也不嫌丢人。”

　　一句话戳中了吴兴文的痛脚，一挥手便将炕桌上的炭火铜锅扫落地，那铜锅里烧得滚烫的汤水四下飞溅，蒋眉离得近些，一双大红织金锦缎绣鸳鸯鞋和身上的彩绣棉裙都被浸湿，心中又惊又怒，拿手指着吴兴文，张口要骂。

　　只见吴兴文脸罩寒霜，平日里一双多情摄魂的桃花眼此时冷冷地看着自家，目光狠毒令人生惧，蒋眉一时倒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