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32、东宫才人

　　太子爷朱正纲一张脸同陆皇后有七八分相像，圆圆白白的甚是喜气。

　　旁边的太子妃齐氏却是浓眉大眼直鼻，额头方正，颇有些男子的英气。

　　太子妃出自世袭罔替的建威将军府，性子率直果断与太子的沉稳持重倒相得益彰。

　　此刻见嘉和帝出来，太子与太子妃齐整整磕头口称：“父皇”。

　　嘉和帝看着太子便想起方才陆皇后的模样，心下一阵厌恶，嗯了一声脚下不停径直从太子夫妇二人面前走过。

　　刚走出两步皇袍下摆襟被人从后面扯住，回头一看，却是太子的次子，堪堪六岁的朱乾业。

　　太子有四子一女，长子与幼子皆为太子妃所出，第三子生母吕昭仪的祖父是翰林院大学士，唯有朱乾业的生母祥嫔出身微寒，众人皆知这个小皇孙日后做个闲散王爷也就到头了，平日里倒也无人理会他。

　　祥嫔性情温和淳厚，素日与人无争，便养得朱乾业也是欢喜平和的性子，偏偏他生又得酷肖嘉和帝，太子四个儿子竟是他最得嘉和帝的喜欢。

　　耳听得一声又脆又糯的：“皇祖父”，看着这张清隽俊秀的小面孔，生得同自家幼时几近一模一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家。

　　嘉和帝的脸再也绷不住，温言道：“二郎，你有甚么话要对朕说？”

　　朱乾业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双手捧过头顶。

　　嘉和帝拿起一看，却是一只拇指大小的小银船，船上阁楼菱形窗户打开着，里面坐着两个小人，容貌栩栩如生。船底有轱辘，船身通体麒麟祥云装饰，精巧细致无比。

　　朱乾业仰起白净如玉的小脸，双手攀住嘉和帝的腰上玉带，对嘉和帝说：“皇祖母做了错事，罚他在门口站两个时辰，再狠狠打三十下手板便是，这小船大哥想拿三颗西洋玻璃珠来换孩儿也没给他，皇祖父收下就不要再恼了。”

　　太子一旁连忙出声喝斥：“业儿不得对皇祖父无礼-”

　　嘉和帝一摆手：“童口无忌，朕心中有数。”说罢

　　牵起朱乾业的手道：“朕的小二郎知道孝顺祖父，甚好！来来随祖父回宫，祖父给你找几件更好玩的小玩意。不过你祖母的事情却不是你小孩儿家可以多嘴的，有罪便当罚，治家平天下都是同样的道理，日后你便懂得了。”

　　一面说一面牵着朱乾业上了御辇，留下太子众人面面相觑。

　　太子妃见太子双眼直直地往景祺阁里望去，知他忧心陆皇后，便说：“殿下在此稍侯片刻。臣妾这便进去探望，即刻让人传话出来。”

　　太子心急如焚，连连点头不已。太子妃进到陆皇后的正殿，见了太后行礼。

　　成太后诧异道：“哀家特特派人嘱咐你不要来这里，如何又来了？”

　　太子妃回道：“太子爷忧心母后，现在门外候着，待儿臣进来看看。”

　　成太后接着问道：“皇帝刚才出去遇上可说了甚？”

　　太子妃摇头道：“父皇没同儿臣说什么，倒是同小二郎说了几句看着气恼消了些，现下带了二郎回宫去了。”

　　成太后提高了声音：“你两个本就不该来，还把孩儿们也拉扯过来，太子这是要做给他老子看么？他还嫌他老子不够恼呐？”

　　太子妃垂下眼道：“祖母爱惜儿臣，只是，母后若有一丁点闪失，叫太子与儿臣如何心安呢，也顾不得其它了。”

　　成太后听他说得凄凉，摆手道：“皇后此刻有些糊涂，只怕连你都不认得，你进去瞧瞧吧。”

　　太子妃进了里间，只见陆皇后脸色苍白，坐在床边两手紧紧拽住身旁一个宫嫔的衣袖，那宫嫔跪在地上，左手被皇后拽着，右手拿张手帕子正替陆皇后抹去脸上污渍。

　　太子妃走到陆皇后跟前轻声唤道：“母后”，陆皇后两眼直瞪瞪的，全然未觉。那跪着的宫嫔本是背朝外，听到太子妃的声音忙转过身来，太子妃定睛一看，却是新册封的太子才人余子琰。

　　余子琰原是跟随成太后身边最贴心的魏嬷嬷的宫女，正月初三是太后的寿辰，魏嬷嬷病了半年，眼看着熬不过去了，半夜咳血余子琰出来寻人帮忙，却撞上有人偷偷纵火要烧掉太子新献给太后的沉香观音，余子琰不声不响地把火扑灭了无意中帮东宫避过一劫。

　　魏嬷嬷咽气之前求了太后把余子琰赐给太子。太子与太子妃夫妻情笃，平日里甚少召幸嫔妾，却在半月之内即临幸余子琰，众人皆知这是论功行赏的意思。

　　余子琰生得一张方脸，大眼阔口，姿色平平，他倒有自知之明，从不奢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太子妃见他识趣，便将他分到朱乾业的生母祥嫔的偏殿居住，祥嫔有子傍身，又素来与人无争，东宫人人都与他为善，余子琰得了这么个鲜少是非的好去处，每日与祥嫔相伴倒也悠然自得。

　　因着魏嬷嬷的缘故太后时常宣余子琰去慈宁宫说话，这一日余子琰正好在太后跟前侍候，便随了太后来陆皇后宫中。

　　直至太后撵走嘉和帝一干人，余子琰皇后见皇后仍是混混沌沌，便牵了皇后的手搀他到床边坐下，正低声安慰，听见太子妃的声音，余子琰忙低头唤一声“娘娘”便欲起身。

　　陆皇后以为余子琰要走，忙一把拉住，死命摇头，渐渐胀紫了脸。

　　太子妃见陆皇后这般情形，也着了慌，便要去请太子进来瞧。

　　成太后阻道：“这是见他那嬷嬷死了，一时急痛迷心，等会子太医来了开个通窍的方子，煎药服下睡上一晚，明日若不好，你们再来瞧。”

　　太子妃见成太后虎着脸，不敢不从，便对余子琰道：“你便留在这里好生小心侍候娘娘，说不得辛苦你几日，也算是替殿下同本宫尽孝道，回头让人将你的东西送过来，待娘娘病好了你再回去。”

　　余子琰连忙点头应下，太子妃又嘱咐了一番方出去。一时太医到了，开出祛邪安神诸药，陆皇后吃了之后便沉沉睡去。

　　果然第二日醒来便清爽了许多，连服了三天药，便渐次好起来。

　　余子琰这几天日夜辛苦，终于得以把心放下来，准备收拾东西回东宫去，陆皇后却离不得他了。

　　太子妃便唤了余子琰去，细细地问过他家中情形。

　　余子琰的爹是进士出身，曾做过两任县令，他家嫡出的姑娘只得他一个，上面却还有个姐姐，他爹娶他娘之前先纳了珠胎暗结的表妹韩氏为妾。

　　余子琰的娘是通州大户王家的姑娘，家中有银子腰杆硬，韩姨娘则有嫡亲的姨妈做婆婆，加上青梅竹马的表哥偏袒，倒也不怵正房，妻妾二人水火不容斗了半世。

　　余夫人生了二子一女，姨娘生了二子二女，原本不分上下，终究韩姨娘技高一筹，四年前宫中采选之际，撺掇着余老太太把余子琰送进了宫。

　　余家是书香世家，姑娘自幼也读书识字，余子琰面上木讷却是个心内有成算的，他在家时不时地提点着余夫人弹压韩姨娘。

　　余子琰被送进了宫余夫人便失了臂膀，在姨娘手上吃了几次亏，直到嫡出的大少爷中了举，又娶了亲才好转些。

　　余家三少爷，便是余子琰嫡亲的弟弟，聪明机变，早早地便考过乡试，余老爷如今亲自教导功课，单指着他日后光宗耀祖。

　　余三爷单名一个旻字，上个月刚刚成了亲，娶的是余夫人堂妹的女儿凌氏，这门亲事是几年前余老爷带着姨娘外出做官之时，余夫人做主定下的。

　　余老爷回京之后甚是懊恼，这个儿子将来是要蟾宫折桂的，却定下个商贾之女，就算女方家里开着天下第一号的银楼“宝福隆”，终究是铜臭难比书香。

　　好在亲家还算识趣，听说余家二姑娘做了东宫才人，便将全天下有二十三家分铺的“宝福隆”银楼添作了嫁妆陪送过来，单是每年的进益就得有十万两银子。

　　看在银子的份上，新娶进门的三奶奶虽然人利害些，众人倒都不与他计较，就连一味偏帮韩姨娘的余老太君，对着这个牙尖嘴利的俊俏孙媳妇也是难得的面慈心软。

　　余三奶奶甫一进门便大张旗鼓地同韩姨娘闹过几场，余老太太倒不似对媳妇那般严苛，多都睁只眼闭只眼，只扮作看不见。

　　岂料这个人人都说他刁蛮无知的商户之女，却一早便走通了太后娘娘的内侄媳慎安候夫人的门路，竟得了太后娘娘的恩准，送进来两副镶宝石的金首饰并一套机巧紧致的银雕小船恭贺才人娘娘。

　　随贺仪还附有一封极简短的家信寥寥两句家中祖母父母皆平安，大哥余晋现在大兴县任教喻，请贵人勿以为念。

　　余子琰对着其中一副赤金红宝石祥云瑞兔首饰想了半日，省起来祥嫔肖兔，便将这套首饰并银雕小船都送给了祥嫔。

　　祥嫔初时不收，皇二孙朱乾业却是从未见过这般有趣的玩意儿，小小的人儿佯作不在意在一旁踱步，眼睛却直勾勾地落在小银船上，祥嫔便不再推辞，自此待余子琰更加亲厚。

　　此刻余子琰见太子妃垂问自家家中事物，便料到是要提携家人，用以回报自家留在景祺阁侍候陆皇后，心中倒也愿意，遂半吐半露地提到嫡长兄现在大兴县任教喻。

　　太子妃听罢笑道：“既是中过举的，那便容易，本宫现下就做主替殿下许他一个前程。你只管在这里把母后服侍好，母后娘娘身边的人你先留神看看，有哪个不妥的，使人来告诉本宫，先打发出去要紧。你是个稳当的，保全了母后，太子与本宫自然记得你功劳。”余子琰自然满口应承。

　　第二日一早大兴县衙便接到一纸公文将教喻余晋升调至詹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