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岛》阿醪

23、油画村

　　周六清晨的人力资源市场，人头攒动。
　　林华惜四处逡巡。四下都是打散工的牌子。
　　一个人拉过他：“看你身体结实，扛活儿干不干？一天二百，管吃住。”
　　他犹豫着四下望。前面一个破牌子写着：招画工，一天200。他推开散工的广告牌，迎了上去。

　　林华惜和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坐在车的后斗上。跨海大桥。迎着风，一脸的意气风发。
　　这是一个被两条交叉的主干道包夹着的小岛，周围错错落落的，挤满了便宜商铺、小餐馆和低端旅舍。未建成的高楼上悬挂着一张接天大海报：“油画之乡”。
　　村口的巨型石制画板上写着的“某某油画村”，旁边一座手执画笔的雕塑，林华惜像发现了新世界一样，横纵分列的小巷，到处都是绘画工作室和画廊。他兴奋的跟着包工头沿着狭窄的街巷往里走，终于走进一个大铁门，里面是幽暗的大仓库。
　　满耳里是不同收音机里的声音，有交响乐，有二胡，有摇滚乐，有流行歌曲，还有性医学讲座的。
　　声音嘈杂，所以根本没有人理这些新进来的人。已经入秋了，四处仍错落着或穿背心，或光膀子的正在画画的人。林华惜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都惊喜，因为他发现即使是那种口边叼着馒头，头发至少一个礼拜不洗的糙老爷们，手里在画的竟是梵高的《向日葵》，神情那样的悠闲，画毕，向上拉绳子，画随手往上飘，再抬头，天空上飘的全是黄色的向日葵。
　　林华惜被这种壮观震慑住了，包工头喊他的名字时，他的脚下被一坨软软的肉绊住，再低头，竟是几个人横躺竖卧在地上睡觉。那是一个大胡子的身体。他心下一惊，那人却似被蚊子咬到般自然，转过身去继续睡。
　　包工头拉下一张《向日葵》：就画这个。
　　画不了。所有人都摇头。
　　“可以。”那是林华惜。
　　包工头看了他一眼。手里拿出一件模具比在画上，像数十只标尺把画作分成了无数小方格。然后食指向上一指：“这个花瓶底儿。”
　　“这片叶子。”“最左边的那朵花的花心。”
　　众人立即会意，欢欣鼓舞起来。
　　“日结工资，三天一轮班，要24小时不停的画。”
　　众人点头。
　　那么试一下手艺吧。就画这片叶子。
　　来的工人被分配在一张长几两边。几个人拿起笔陆陆续续画起来。
　　“你过来。”包工头一指林华惜。
　　“我们不要学生的。学生打工犯毛病。”他要林华惜出示身份证。
　　林华惜拿出身份证：“我初中毕业再没上过学，初中毕业可以吗？”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一张未完工的画作前，拿起笔开画。
　　包工头大喊：“别动，一张一千块，你赔不起。”
　　已经来不及了，林华惜已经画上了第一笔。
　　当所有人还在画那片叶子时，林华惜手里的整张向日葵已经完成了。
　　包工头看着那张画，又探过身去用放大镜看了一眼，说：
　　“只要画功好，学历算个吊。”
　　“我要包件计费。一千一张。”林华惜在阴影处又补了几笔。几笔下去整幅画的色调亮了几度。
　　“流水线还是快，你别傻了。”包工头提醒他。
　　“这个你别管。画完你过眼。”林华惜一拉绳，那幅画升空，淹没在其他画之中。
　　“成交。”

　　凌晨的仓库里，人们横躺竖卧的睡着了，一片鼾声。角落里只剩一盏灯，灯下华惜光着膀子，熬红的眼睛，正对着原版的高清巨幅照片，一笔一笔斟酌的往画布上描画。他腰上系着收音机。
　　午夜电台里正播着海子的那首《日记》：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最后一句时，林华惜的笔停了一下。他抬头，一片黑暗，她并不在那儿，他闭上眼睛，满眼也只有向日葵。
　　周一清晨的时候，他拿到了一千块，用两百块钱买了一张高清照片和三张新画布。他把它们背在身上，打了个摩的过跨海大桥。初秋的海面渐趋深蓝色，阳光和风肆无忌惮的抚摸着少年的脸。阳光刺目，海风刺骨，他都没感觉，俯在师傅的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