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酒酿冰淇淋

9、中秋

　　近日的夜越来越亮，醉仙楼内也因着即将到来的八月十五忙碌着。

　　中秋佳节，虽然是举家团圆的时刻，然而对于这楼内的女子来说也不过是个写在书本上的名字而已，青楼里的女人是没有节日的。街道上的货郎商贩，总想借着节日的由头销东西，做人肉生意的也一样，青楼里比的平时也要热闹一些。乐虹素来不大愿意操心生意上的事情，楼内的活动与布置都交给老鸨来做，自己乐得当个甩手掌柜。但是依旧定下了一项硬规矩，该遵的习俗姐妹们要照旧遵赏月、祭月......哪怕最后没有什么人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中秋佳节，柳亦芸自然也被安排上了节目，揽客这档子事，寻常的姑娘家自然是比不得花魁的名声响亮。

　　“姑娘只需待满戌时即可。”

　　老鸨方才这样与她商量，轻声细语的不似对着其他姑娘的大嗓子。柳亦芸点了点头，接过了他们替自己选的曲子，又是一首欢快的曲。

　　自杜清瑶习惯了外出后，每日待在街市的时间愈来愈长，时不时会带些子小物件回来，其中倒有许多柳亦芸小时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杜清瑶那日送给柳亦芸的链子，柳亦芸并未带在腕上。柳亦芸为着避嫌，但杜清瑶未能注意到其中缘由倒是失落了一阵子，渐渐也忘了这件事情。

　　听罢老鸨的安排，杜清瑶努了努嘴，“你们这节也不让人好好过，乐管事也真是的，做劳什子的演出，这种日子应该闭楼休息不是吗。”

　　柳亦芸笑笑不接话，见着她嘴角还沾着些许碎渣，递了帕子过去。

　　“闭楼休息，那你便偷不得厨房内的月饼吃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杜清瑶闹了个大红脸，接了帕子拭了碎渣。“但是我听说中秋夜，夜市人马杂沓,至於天明，待你演出结束兴许也可以溜出楼去。”

　　柳亦芸瞥了一眼今日新送过来的月饼，捡了个小的塞到杜清瑶的嘴里。“吃东西的时候，莫要聒噪。”便抱着自己的筝，练起了曲。

　　相比之下，乐虹的院子显得更有节日气息。月亮神像配红烛，大香案上摆祭品：月饼、红枣、李子还有切成莲花状的西瓜。

　　一切事物都是乐虹自己亲手操办的，包括祭品的摆放方向。乐虹不喜欢他人插手自己的事情，仿佛这样才能在节日的时刻感受到最真切的，神送给自己的祝福。但是正儿八经算起来，乐虹从小到大也未能真正过几次节日，未能真正体验过几回完整的节日习俗，即便如此，她依旧对于节日本身充满了期待。

　　钟宁没能拿回属于自己的“寻音”，乐虹的院子倒是越来越勤。起先只是在院子里口头上相互调侃几句，随后便大方到清酒随便喝，竹椅随便坐，承不了口头威风，无视便好了。

　　中秋节很快到来，世界被分成两个空间，楼内，楼外。酉时柳亦芸便被请上台演奏，伺候一帮观众。杜清瑶易了容跟在一旁做个随身丫鬟，乖巧的不像话。乐虹便倚在单间外的栏杆上看着演奏的那个人。曲子依旧是去年的曲子，但是又有些许不同，乐虹不懂音律只觉得好听，但是看向柳亦芸的眸子里平静了许多，听久了竟觉得有些乏味，提前下了楼。

　　钟宁靠在树下吃月饼，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你倒是悠闲。”

　　钟宁歪头看了乐虹一眼，嘴角牵出一丝笑意。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

　　“挺会借花献佛。”

　　“苏东坡的诗虽好，但不及月色。你这里备着的事物，还差一样。”

　　“月光纸？”

　　“上绘月偏照菩萨,下绘月轮桂殿,有一兔人立捣药於其中。”钟宁从身后拿出纸来，“送你了，不用谢。”

　　乐虹也不同她客气，接了纸，对着月亮神像拜了拜，燃了纸。

　　钟宁无奈，“我还没拜呢，你倒是等会啊。”

　　“很遗憾，仪式已经结束了。”乐虹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来，切了团圆月饼，递给钟宁一份。“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一起分月饼，中秋快乐。”

　　钟宁接了月饼，咬了一口，今日的月饼甜的有些过分，但是很喜欢。

　　钟宁看了看乐虹挂在屋檐上的灯笼，问道，“你想不想出去见一见中秋时的夜市。”

　　真的是一句很心动的问话，可惜她自己没办法抛下楼里的姐妹独自出去玩乐，乐虹觉得自己的良心会受到谴责。

　　乐虹摇摇头，靠在竹椅上，“我比较喜欢月亮配酒。”

　　“月亮配酒，天长地久。”钟宁顺口接了一句。

　　“想不到你们走江湖的人，还会拽这些酸词，同那些书生秀才一个样。"

　　“毕竟我也不是那些什么侠士。”钟宁移到乐虹座位旁的凳子上，“但是我也不太喜欢那些书生。”

　　“为何？”

　　“只觉得假的很。自古才子多风流，负心郎倒是一抓一大把。”

　　“受过情伤？”

　　“不曾。”

　　乐虹轻笑一声，“想你也是个榆木脑袋，情事估计是未开窍过的。”

　　钟宁红了脸，这一瞬间她真的觉得乐虹很八卦。

　　但是话锋一转，却转到了江湖轶事上，乐虹显然并不想在“情”这个话题上逗留。

　　江湖之事，钟宁也乐得谈论，捡了块石头当醒木，备一小壶清酒，摆出几分说书人的样子。倒真的成了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中秋之夜的杜清瑶终究没能成功说服柳亦芸同自己一道溜到楼外去瞧瞧。杜清瑶最初不懂柳亦芸的固执，相处久了渐渐有些开窍，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身不由己。

　　但是将柳亦芸带出楼外的这个念头，自打中秋之日在心里发了芽，杜清瑶就未曾忘记过，并且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杜清瑶再次外出的时候，带回一本黄历来，悄咪咪地藏在房内，开始酝酿自己的“出楼大计”。

　　九月二十一日，圣上诞辰，大赦天下，宜出行。杜清瑶在心里默念了几下这个日子，其余的事情便只剩下说服柳亦芸了。

　　于是这几日的杜清瑶越发勤奋的在柳亦芸跟前晃悠。惹得柳亦芸自身也凭空多出许多猜想来。

　　又一次，杜清瑶抿着嘴角笑望着自己，柳亦芸背后泛出一丝寒意，“你近日有些异样。”

　　杜清瑶笑笑没有说话。

　　这不像她平日里藏不住心思的样子。

　　“你……前段时间又惹了什么事情吗？”

　　“我以我师父师姐的名誉起誓，绝对没有。”

　　“那就是有事情找我商量了，直说吧，不碍事的。”

　　到底还是没能逃出她的眼睛，杜清瑶心想。也收了刚才假正经的微笑，寻个小木凳坐在柳亦芸身旁。

　　“你知道九月二十一号是什么日子吗？”

　　“圣上诞辰，怎么？”

　　“我听说，圣上诞辰那天大赦天下，那么醉仙楼……也该是不营业的，是吧？”

　　柳亦芸见着杜清瑶一脸认真探究的表情，竟觉得有几分可爱，也生了逗逗她的心思。

　　“想我来这楼内十几年，倒是从未听过不营业这个说法。”

　　“不可能！前几天掌厨的师父还同我念叨这件事呢。圣上诞辰，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对待青楼女子也是一视同仁的，只当是给天下人一个歇息的日子。醉仙楼那天怎么可能会营业！”

　　“那你既然知晓，且说的头头是道，还过来问我做什么？”

　　杜清瑶回过神来，又见着柳亦芸眼角带笑，一时被晃了眼。意识到自己又盯着对方发呆，杜清瑶别扭地转过头去，但最终还是支支吾吾接了一句，“我想问问你那天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出去。”

　　“嗯？”

　　“你愿不愿意在万寿节那日，同我一起出楼逛逛。”杜清瑶提高了音量，但是心里却没多大把握。她见着柳亦芸收敛笑意，暗了眼眸。

　　“好啊。”柳亦芸轻答道。

　　倒是这应允的话传进杜清瑶的耳朵里，多了几分不敢相信，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回答，也真的挺令人高兴。杜清瑶心想，她得好好规划一番当天的行程才行，好不容易将柳亦芸劝出去了，一定要玩的尽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