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自己》》在没有巧合的时代

4、两首老歌

　　不知不觉，钟文轩走到了嘉汇路小学的门口，看看时间，8:00 。想着儿子正在里面补课，就走到门卫室：“师傅，我能进去看看吗？我儿子是六年级一班的！”
　　“刚才停电，所以提早放了，学生都走光了，你儿子应该也走了！”门卫。
　　“奥，谢谢啊！”钟文轩。
　　“咦，你好面熟啊！”门卫。
　　“我长得大众脸！再见啊！”钟文轩。
　　“啊！你是不是钟文轩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照片在学校那校友光荣榜里！”
　　“是吗？”
　　“是啊！我记得你的丝巾！跟那些男的都不一样，特别好记！”
　　“我可以去看看吗？”
　　“行啊！我带你去！”
　　门卫把钟文轩带到学校礼堂。那里一面墙上贴着“校友光荣榜”。下面大大的照片和人物说明。
　　“听说，你在嘉汇小学那会儿曾获过全国和世界童声比赛冠军，在嘉汇小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门卫。
　　“哈哈！过去的都过去啦！”钟文轩尴尬地应付。“不打扰啦，我走了！”
　　“好，我送你呀！”
　　“不用了，再见！”
　　“再见！”
　　钟文轩刚走出小学校门，手机就响了。
　　“你好，我是周影！”周影怯怯地。
　　“啊，是你！有什么事吗？”钟文轩。
　　“我是想问明天你什么时候在公司，我还你饭钱！”
　　“呃，你现在有空吗？因为我明天不在公司！”
　　“那么后天呢？”
　　“后天也不在！这一个月我都不在公司！”
　　“奥，那，那我怎么把钱还给你呢？”
　　“如果方便的话，我现在在公司一楼的那间咖啡！”
　　“那好吧，我现在去还你钱！”
　　“好，那一会儿见！”
　　钟文轩这头挂断了周影的电话，那头就赶紧给刘辰去电话：“你给错手机号啦！不能让自己不为人知的欲望打扰自己正常的工作生活，这是原则，再次提醒啊！”
　　“原则太多，束缚就会太多，欲望根本无法释放，这是事实，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还要自相矛盾，自我逃避到几时啊？”刘辰。
　　“好啦！不讨论这个问题！我约了周影在公司一楼的那间咖啡！你赶紧去吧！”
　　“我只要日子能过得容易，我不必知道梦如何解析……”这歌声从哪里传来？钟文轩挂断手机后就发现了这声音。它从学校围墙里面传来，它在移动中，它忽大忽小，象在跟谁玩捉迷藏。
　　钟文轩追踪着这声音，终于绕完了整个嘉汇路小学的围墙。其实这把声音并不是音域宽广，主流上被认为漂亮的那种声音。它吸引钟文轩有二个原因：一是，它唱了童安格的《一个人去旅行》。这是一首老歌，而这把声音却是个童声。是不该听过这首歌的人唱了这首歌。二是，这把声音很耐听，听久了，钟文轩发现它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虽不主流，却自有它独特的魅力，就象曾经的姜育恒。
　　今夜，钟文轩终未能追踪到这歌声的主人，但这歌声却激起了他唱歌的冲动。事实上，钟文轩已经许久没有唱歌了。自打他16岁变声期之后，他就没有好好唱过歌了，尤其是当着人的面或在公共场合。这几十年来，不时有人会问钟文轩，你写的歌为什么你不自己唱？你的嗓子那么好，一直都是拿唱歌比赛冠军的人。
　　如果他能，他何尝不想唱自己写的歌。钟文轩并不是神仙圣人，曾经拥有过舞台和掌声，又怎能不对它留恋。那份对舞台的迷恋甚至还让钟文轩为它死过一回……
　　……
　　“妈，你干嘛去？”从学校蹦蹦跳跳往家走的徐湘，远远望见妈妈边喝着一罐西凤酒边犹豫地在路上走。
　　“啊，儿子啊！”已半醉的周影看到儿子象看到了救星，“你救救妈妈吧！”
　　……
　　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刘辰等来的却不是周影，而是徐湘。
　　“你好！这是我妈妈周影还你的饭钱！她说很感谢你借她饭卡！再见！”徐湘把钱还给刘辰。他不喜欢这个人，他觉得这个人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他不安和虚假的味道。虽然这个人长得很帅，衣着时尚，坐在人群中象个明星似的耀眼突出，充满吸引人的气场，但是自己就是不喜欢他。

　　徐湘走后，刘辰喝了一口咖啡也准备离开，却又转了念头。因为咖啡店的门被推开，走进来方彤和另一个女人。很巧地二个女人选择坐在了刘辰背对的隔邻的位置，所以她们的聊天，刘辰听得七七八八。
　　“一年多不跟你那个，他肯定有外遇了！”女人。
　　“是吗？但我觉得不象！”方彤。
　　“你好好查查你老公吧！别他在外面养了小三小四，你还在这儿天天被晾着作梅干菜呢！”
　　“啊，你别说了！你不知道这一年多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都难过死了！你别火上浇油啦！不过我倒不觉得是他有了外遇！我是觉得他，”方彤欲言又止。
　　“他怎么啦？”女人。
　　“唉，不说了！你喝点什么呀？”方彤。
　　“他到底怎么了吗？你别卖关子呀！”女人。
　　“喝你的咖啡吧！快点快点，你到底喝什么？”
　　刘辰觉得自己的老婆是敏感的，并不象自己以为的那么神经大条。他紧张地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吸得太猛，呛得直咳。

　　晚上9:00，钟文轩把车停在嘉汇路大转盘中心花园边上的停车位，从车里拿出吉它，走进花园中。这里此刻没什么人。人们都集中在大转盘那头的广场跳广场舞和交谊舞呢。钟文轩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弹响吉它。他把《美人》弹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忍不住唱了起来。唱头二句的时候，钟文轩边唱边象警戒的狐獴一般。一段时间后，确定确实没人注意自己，便不再警戒，全身心投入地唱起歌来。
　　“美人呀美得让人爱，不知你从哪里来，你为我们而存在，我请你不要离开。美人呀美得让人爱，是梦儿把你送来，你为我们而存在，别把我的心伤害……美人呀世界变得太快，你的美还在不在……因为世界变得快，我常安静不下来……”
　　哐啷啷啷……一只空西凤酒罐滚过来，撞到钟文轩的鞋停下。但钟文轩没发觉，他弹唱得太投入。
　　已经喝高的周影把手放在嘴唇上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去捡起那个空易拉罐，拿回去攒了好卖钱，一个易拉罐能卖一角钱呢。
　　周影走到钟文轩脚边，蹲下身子，捡起易拉罐，醉熏熏地抬头对钟文轩说：“对不起啊！不过，这歌很好听唉！”周影用手撑住钟文轩的膝头，想借力站起。
　　突然有个脑袋出现在自己膝头，吓了钟文轩一跳。
　　“唉，嘿嘿嘿嘿！”周影傻笑，“我起不来了！”撑着钟文轩的膝盖，周影还是身子发软起不来。
　　钟文轩赶紧扶住她，把她拉起来。拉起来发现是周影。她身上的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她的双眼朦胧，真是醉的不轻。
　　“你快回家吧！一个女人夜里喝得这么醉，容易出事儿！”钟文轩。
　　“嗯，不回去！”周影甩开他。“回去也没用啊！”说着蹲下身，失声痛哭起来。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1 。电话呼出显示：老公。
　　“我要稳稳的幸福，能抵挡末日的残酷……”
　　这首熟悉的彩铃连着响了许久，没人接听。
　　蹲在地上的周影，突然抓住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地望着她的钟文轩的手，象个小孩抓着爸爸的手似的那么摇晃：“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老公要抛下我和儿子？为什么？他口口声声说爱我们的，为什么一个人逃走，不带上我们？为什么？为什么男人得意的时候那么爱担当，失意的时候那么没担当？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我要从舞蹈团辞职非要生下儿子，为什么？”
　　钟文轩扫视四下里，没人围观，俯身抓住周影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周影用力地甩开钟文轩，踉踉跄跄要摔倒。
　　钟文轩赶紧一把拉住她：“那你坐这儿吧，坐这儿歇会儿！”
　　钟文轩把周影拉到一块石头上坐下，自己回到自己的石头上坐下，拿起吉它继续弹唱《美人》。
　　周影听着听着，突然站起身，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二个空易拉罐，和着《美人》的节奏敲起易拉罐。
　　这个女人节奏感很好啊！拍子一点没错。钟文轩开始对这个女人产生更进一步的好奇。
　　敲着敲着节奏还不过瘾，周影扔掉易拉罐，踢掉脚上的鞋，一手插腰，一手提起自己的裙子。
　　她是懂的！钟文轩心里有一股欣喜的暖流经过。
　　于是，在皎洁的明月下，青青草地上，钟文轩放情地唱着高枫的《美人》，看着周影倾情舞动着自己的身体。她仿如马丽亚佩姬斯，一个弗拉明戈舞者的灵魂从这个女人的身体里释放出来。弗拉明戈舞，一种集吉它，舞蹈，响板为一体的狂野的情感表达。
　　周影，这个看起来很中国古典气质的女人，却也喝得下65度西凤这样的烈酒。
　　周影倒在草地上了，被自己绊倒了。
　　钟文轩没有去扶她，因为不想破坏她的美丽，因为知道她能自己起来。钟文轩只是把吉它的节奏放缓，从老狼的《美人》转去了陈奕迅的《稳稳的幸福》。
　　周影撑起身，坐在草地上，望向钟文轩，静静地望着他。良久，开口道：“你的嗓子就象天使的嗓子，没有哪个成年人的嗓子能象你的嗓子这样，象个孩子！”
　　绷！弦断了。钟文轩心里的弦也正断的噼噼啪啪。天使，不，他的嗓子不象天使，象魔鬼。十六岁升高中那年，本因一向优秀的音乐特长，该被保送进省内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却因为变声，钟文轩失去了他从记事起便引以为傲的嗓子，而被重点高中拒之门外。而沦为人们的笑柄。一个高中生，居然还是个童声，幼稚的童声。从象牙塔顶跌到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钟文轩死过，但是没死成。活过来之后的他，开始抓起吉它。他要写歌，不能唱了，他也要写，决不妥协。于是在高中组建了自己的乐队，担任吉它手，包揽了乐队的大部分歌曲创作。大学毕业后进入聆听唱片公司，担任唱片制作人。嗓子，曾是钟文轩人生中第一个坎儿。那之后，他以为自己就此会在人生的这条路上一帆风顺。却没想到，他人生的第二个坎儿已经敲响了他的家门。人真的是个生理的动物。
　　“啊！”钟文轩去拉断掉的弦，却被弦划破了手指。血从他的手指涌出来。
　　坐在草地上的周影已经勾着头睡着了，口中呓语着一句梦话：“一切都回不去从前！”
　　听到周影的这句呓语，盯着自己手指冒出来的血的周文轩蓦地裂开嘴哭了。虽抑制着哭声，可眼泪泉水一般地涌出他的眼眶。没人看见这个大男人小孩子一般无二的哭泣，好丑的哭相。这是最好的。
　　不管怎样，月亮还是好大好圆，圆满明亮，普照大地。

　　刘辰此刻也在望着圆满的高天上的月亮，想起那个传说。据说月亮的公转周期与女人的生理周期有关，而当满月的晚上便是女人□□高潮的时候。今天是阴历十五，而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在看到方彤和女伴挥手告别后，刘辰佯装走得急，撞了方彤一下。
　　“对不起！”刘辰给了方彤一个匆匆的道歉，便仿佛很赶时间地跑向街边，钻进一辆出租车走了。
　　被刘辰掠过的方彤愣了一下，然后一直呆立在原地，目送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上了出租。然后回想方才这男人留给自己的惊鸿一瞥，心突突地跳。她似乎没有看清这男人，又似乎看得非常清楚。总之她同那男人有一秒钟距离是那么的近，近到她觉得他不是用身体撞了她一下，而是用他身上那热力腾腾的青春的男人的强烈气息猛喷了她一下，喷得她头晕晕地，心突突地，被他撞过的半边身子有点酥麻。他的眼，还有他的唇，唉呀妈呀！自己到底在想啥。
　　“Dig if you will the picture of you and I engaged in a kiss. The sweat of your body covers me .Can you my darling, can you picture this……”《when doves cry》（Prince）。
　　哪里来的歌声？方彤低头去找，瞧见地上有一部手机。她想这一定是刚才那男人掉的，心慌慌地捡起：“喂？”
　　“啊，太好啦！总算有人接！”就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呀？”方彤故作不知。
　　“哦，这是我掉的手机！你能还给我吗？我会对你表示感谢的！”刘辰。
　　听到这些话，方彤的心跳得更慌乱了。
　　……
　　“叔叔！”徐湘怀着惊讶的心情叫的这一声。
　　“唉，你不是立文的同学！”钟文轩也感到很意外。
　　当钟文轩把周影送回她的家时，开门的正是徐湘。
　　“妈！我妈妈怎么啦？”徐湘。
　　“你妈妈喝醉了！”钟文轩。
　　徐湘帮手把周影扶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你妈妈这样喝醉酒在街上一个人走很危险的，你以后劝劝她！”钟文轩。
　　“奥！我想我爸爸会劝我妈妈的！”徐湘。
　　钟文轩有些奇怪地看了徐湘一会儿：“你爸爸，”
　　“我爸爸加班！快回来啦！”徐湘急切地抢过话。
　　钟文轩抿了抿嘴，终于憋住，没再说什么，只是告了辞出来。
　　等徐湘关上门，钟文轩站在徐湘家门外，看了看这儿的环境。这儿是个相当破旧的小区，看起来还没有路对过的城中村新。
　　钟文轩心想周影和徐湘这样的气质的人，看起来并不属于这里，却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他也知道徐湘这个男孩在撒谎。可是别人家的事，自己也不好多说。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钟文轩举步往楼洞外走，听到脚下传来沙沙的怪声，借着昏暗的灯光，钟文轩低下头，发现自己的鞋底粘着一张纸。他把纸从鞋底扯下来，原来是自己的鞋不知何时踩到了一块被不知谁吐掉的口香糖。而后粘了口香糖的鞋底又粘到了这张纸。钟文轩把纸拿起来细看，见纸上写着：《洒水车歌曲》。而在这标题下，竟然记录的是整首《一个人去旅行》的歌词。这下钟文轩得到了一个推理，他想这个推理恐怕是对的。刚才自己在嘉汇巷小学听到的那个唱《一个人去旅行》的童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自己儿子的同学徐湘。但是这首歌的歌名却被标为《洒水车歌曲》，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小学生却会唱一首他出生前的老歌。可是钟文轩想到了这么多，却忘了去想，徐湘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首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