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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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时月里，我闲来无事，竟学会了爬树。其本质原因不过就是，那杏子树上面的杏子吃不到，好生嘴馋所致。
且那杏树顶上有一处好躺的地方，夏日里，我卧在上面，一睡就是一天，时而也捧着一本《庄子》读几句，读着读着，自然因为无趣，结局还是睡着。
嵇绍这孩子倒真是不错，在我的好吃懒做打压下，小小年纪便做得一手好菜，平日里在家读书也用功，托了嵇康与我的福，长得也好看。
当时曹魏政权已被妥妥推翻，司马晋朝建立。山涛几次来看望我，都惊叹于嵇绍的文采学识见长，几次三番与我说起，想要怂恿嵇绍出仕。
只是我平日里虽对山涛礼遇有加，一听到这话，便不自觉沉下脸来。要知道，当初夫君可是万万不想要出仕的。更何况我这个没落的曹魏宗室，夫君又是因造反罪被剁了脑袋，嵇绍即便是再优秀，也是个天生带着黑污点的人，入了那朝堂，怎么可能不被人说三道四。且在我看来，嵇绍现在不过就是个孩子，我断不想让他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步入仕途，最终落得王戎那般下场。
山涛见我态度如此，说了几次也便不再说了。后来他公务繁忙，再加上年岁也大了，便不怎么往山阳来了。
倒还是王戎心中总挂念着我，知道我恢复了记忆，越发与我亲近起来。我却总是害怕因自己的身份连累到他，见他来的太过于频繁，便想着赶他走。
可他却全然不在意这些，与我玩笑着说：“姐姐家中的杏子树这样好，王戎嘴馋，想要来多吃几个罢了，那些人能说些什么啊？”
我倚在门廊处，手中摇着蒲扇纳凉：“那么你就拿几个杏子核回去自己种不好吗？”
王戎却说道：“那怎么行？我不让别人拿我的良种，自己当然也不能拿姐姐的良种！”
我摆摆手道：“我不介意你拿我的良种，拿去吧拿去吧！”
王戎却仍固执摇头，那古灵精怪的模样，真和小时一般没有变化：“我对人从来就是如此公平，不索取别人半分，也绝不让别人索取我半分。”
我无奈一笑，与其道：“你这人倒也真是，我听山涛先生说，你侄子结婚，你送了人家一件单衣，待人家婚后，又要了回来？这又算什么？”
王戎冷哼一声道：“这怎么了？我送他衣服，是庆祝他大喜，他都结完婚了，为何还需要我的祝福，当然就要拿回来了！毕竟那衣服，从来就是我的东西。”
我啧啧嘴巴，虽气这王戎越发自私，却也不自觉感到好笑，抬手指了指面前杏子树道：“那么你每个月就来这摘一筐杏子回去，然后再送一筐你们府里的李子来，便算是我们之间，两不相欠了。”
王戎笑眯眯道：“如此甚好。”
之后我二人都觉没了话说，彼此沉默起来。待不多时，王戎忽又指着远处的菜园子道：“我记得以前，吕公子与向秀哥哥经常与康兄在那里灌园的。”
我点点头，复听王戎兴致勃勃追忆着：“那时候十次来，有八次能看见康兄与向秀哥哥在这院子里面赤身打铁，那一景致，真是羡煞旁人。”
我轻笑，想到当初与向秀那家伙的恩恩怨怨，如今已如过眼烟云般淡然：“是啊！我还记得，你当初唤嵇康‘阿康哥哥’的，现在怎么不叫了？”
王戎神情落寞，望着远处那打铁墩，戚戚然道：“物是人非，我现在就算是唤也唤不回来当初那些时光了。”
我不由得心伤，嗔怪王戎竟又勾起我情绪，气呼呼道：“说这些做什么？非要惹得我哭给你看吗？”
王戎望向我，扬起一抹淡笑：“哪里，只是想必山兄没有告诉过姐姐吧？向秀哥哥也出仕了。”
我惊诧地望向王戎，不慌不忙“哦”了一声：“为什么？”
王戎与我道：“向秀哥哥也算是聪明的，识时务罢了。恐是害怕自己早晚有一日也被人算计，所以先老实站进了队伍。如今官虽不大，倒也是有的自保。”
我心中不免凄然，手摇着蒲扇良久，失落地与其道：“这世道，难道真就这样难以安存吗？”
王戎与我慨然道：“倘若是个山野樵夫，想要过上那平平常常的日子，都要看着老天爷的面子。那些有舞文弄墨本事的，就更加要小心。是可谓，这天下刚刚平定，时局紧张，如向秀这般当世名士，怎么好继续躲着呢？若是再继续躲着，便可以将其认作欲反的人了。”
我不甘心：“向秀一个书生，有什么力量能反？”
王戎无奈摇头道：“有没有力量反，与有没有心思反，是没什么实质性联系的。好在现在姐姐是个弱质女流，不然的话，还真不知，嵇绍如今身在何处。”
我隐约意识到王戎话中之意，酸溜溜道：“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来看我的，原来又不过是给山涛先生做说客的。”
王戎眼中却划过一丝讶然，与我问道：“什么说客？”
我反问：“你不知道吗？山涛先生后来几次三番，都想要我同意让嵇绍出仕，什么看嵇绍是个可造之材啊！让他为晋朝建功立业，必能一展宏图之类的。”
我话毕，却见王戎一脸狡黠，紧抿着嘴不说话，瞪眼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王戎嘻嘻一笑：“我若是说错了，姐姐又要觉得，我是来给山兄做说客的，还是不说话的好。”
他这样一说，我反倒更加好奇，与之生生问道：“你还是说说看好了？我这样将嵇绍留下，你觉得是对是错呢？”
王戎谨慎道：“我说了实话，姐姐可会生气？”
我收身，将蒲扇扣在鼻尖处敲了敲：“你便说好了，我自是想要听实话，也尽量不生气。”
王戎将手背在身后，与我端端一笑，仰头望向远方：“我自是觉得，让嵇绍出仕是好的。姐姐不是也与我说过，康兄在临死之前写的《家戒》，是叫嵇绍不要同他一般吗？既然康兄都已经在临走之前大彻大悟了，姐姐还在这边纠结什么呢？”
我反嘴道：“我自然没有纠结，我只是想，不令嵇绍步夫君的后尘，便把他紧紧看管在身边好了，让他像个有点学问的村夫似的，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不是也挺好的？”
王戎弯起更深的嘴角，与我道：“姐姐果真还是当初那个姐姐，一点长进都没有。难道姐姐到现在还不清楚，嵇绍作为你与康兄的孩子，从一开始，就难以平平安安的吗？现如今，晋王即便坐在朝堂之上，也仍旧盯着他呢！”
听王戎如此说，我不免觉着，心头被浇了一瓢凉水，心抽抽地生疼起来。
王戎见我神色不对，急忙上前，与我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近些时日里便察觉到，自己那颗本以为死去的心，似乎是出了毛病。没什么事，便这样忽然疼起来。想必是死期将至，却也有些开怀释然起来。
复想到，既然我都要死了，还管嵇绍做什么呢？他虽然是我的孩子，但以后的路，还是要靠自己来选择的。他总是这样听我与嵇康的话，是这辈子，也无法成为自己的。
思及此，我抬头望了望王戎，疲累一笑：“王戎啊！你过得可开心吗？”
王戎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他，当下一愣：“什么？”
“你当初假意背叛了竹林六贤，还让阮籍与你演那反目成仇的戏，如今装乖耍狠了这样久，可谓是声名狼藉，这样过的日子，你可开心吗？”
王戎明晓我是何意，笑道：“一开始时，忍辱负重，做一个糊涂吝啬的宦官感觉，自然不好。但是后来有了莺儿，我只一想到，我这样坚持下去，便能长命百岁，与莺儿在一起合合满满，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我迟钝着收回目光，故自安慰道：“我夫君坚持了自我，也不代表，他不够爱我的，他很爱我的。”
王戎理解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只不过是我与康兄的选择不同罢了。姐姐你，莫要多想了。”
这之后，我没再与王戎说过话，心中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平生以来第一次，因钦羡着王戎与夫人之间的和和美美，而感受到了自己生命中的苦涩滋味。
后来几个月里，我的生命开始明显流逝。王戎惯常一个月来一次，见我倚在门廊处，也不再敢主动与我说些什么。我偏着身子，余光里看见他照常将李子堆在地上，又摘好满满一大筐杏子，背上离去。
时光就那样流逝过去，印象中，我好像一直都守在门廊处，根据王戎的到来数算着日子，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月，却还是没有感受到天气转凉。一个人糊里糊涂地好奇着，直到临终前才意识到，当时王戎是关心着我，所以才会来的比较频繁罢了。
后来一日，嵇绍从书房中走出。正要给我做饭时，听见我说着些什么，好奇着走过来问我：“娘亲，你在说什么？”
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话，望着嵇绍此刻与嵇康七八分像的俊秀样貌，痴然一笑：“说起我曹长绣的故事，要从我小姑姑，陆言亭主曹霞恴说起……”
作者有话说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