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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

  •   因我什么都不记得,大伯与嫂嫂根本不想我离开洛阳城。但我执意不想与这洛阳城多做纠葛,唤灵犀准备好了足够的干粮,将搁浅了一年的行李包裹运上马车,不过两日行程,便入了山阳县。

      清晨时分,集市上的小摊贩均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远山处如青山水墨,映着整个山阳县绿凄凄的,一呼吸间,不免令我感到分外熟悉。

      只我终究想不起来任何,与街上小贩问清了嵇康旧居之地,才拉着嵇绍往前走去。

      穿过一片竹林时,嵇绍好奇问我:“娘亲,我们日后都在这里住下吗?”

      我点点头,与其道:“你爹临死前,就说要带我回山阳来,一直没能实现,这一番,我便留在山阳,不再离开了。”

      彼一时,嵇绍已然清晓,嵇康不是出了远门,而是被剁了脑袋。听我念得如此淡然,顺从着点了点头:“娘亲,那日后,绍儿与你读《家戒》好吗?爹爹写的东西,娘亲还没看呢。”

      本来嵇绍如此想要讨我欢心,我纵是不喜欢,也要装作喜欢的。可一个犹豫,却与嵇绍断然道:“娘亲这辈子,就只听你爹读《庄子》。”

      嵇绍复道:“绍儿也可以给娘亲读《庄子》!”

      “我不要。”一时间,我倔强如初,抬眼时,望见那山阳旧居,青灰色的石墙包裹住庭院深深,门前木门之上,倒挂着一条锄头,一旁竖着一棵歪脖子柳树,这么多年过去,已然长成了歪瓜裂枣。

      过往回忆,于我推开古旧木门的一刻扑面而来。耳边声音忽远忽近,均是嵇康与我诉说……

      谯王府的庭院中,幽兰丛中弄琴弦,他与我初遇。

      “我救了你,你却要剁我的手?”

      小姑姑逃婚,他坚持与爷爷求娶我。

      “从今以后,琴与阿绣……”

      因为曹明绣,我与他生了罅隙,我惹他生气,与他说我不喜欢他…之后,我却又渐渐被他吸引,想要与他一起…玲珑失踪,中散大夫,隐居山阳……

      最后一点定格,我抬眼,见到那庭院中,两棵原本稚嫩的杏树拔节而升,一颗颗橙黄橙黄的杏子坠在枝芽之上,沉淀着我与嵇康,那满满的回忆。

      只一见到这庭院,我便登时想起所有。原本困扰着我的魔障不复存在,我的头,再也不会因努力去想过去而痛了。我方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封印着我的,不过是我对山阳的执念。

      在我怀上嵇绍之后,我跟着嵇康离开了山阳。久居洛阳城,这才意识到山阳的好。虽然身边时有恼人的刘伶与向秀作伴,但是好歹,与嵇康在山阳时,才是真正快活的。他心中快活,我心中亦是同样。

      我就这样轻松想起了一切,抬手从杏树上摘下一颗杏子,咬了一口,竟是奇妙地甜腻。那曾经掺着我眼泪,与嵇康汗水的杏树,终于结出了果实,可是嵇康,却已经不在。

      我含泪吃下那颗杏子,忽听嵇绍于我身边问道:“娘亲,不好吃吗?为什么哭了?”

      我抹了抹眼泪,复摘下一个递给嵇绍,与其悠然道:“这是你爹当年为娘亲种下的,想不到这么多年没有理睬,竟自己争气地结出了杏子。”

      嵇绍啃了一口,笑眯眯与我道:“好甜啊!比浚冲哥哥家的李子还要甜。”

      我点了点头,心间不觉一阵沉沦。一年了,嵇康,我还是好想你啊。

      庭院中清风玉举,吹来一阵阵熟悉竹叶香。我将行李收拾好,便给嵇绍又摘了些杏子吃。洗净放在几年前嵇康打好的一卖不出去的丑陋铁碗中,便与嵇绍在院中吃了起来。

      算一算,嵇绍这一年已经九岁了,原本软绵绵的脸蛋凹陷下去,眉眼和鼻子又天生长得像嵇康,这一眼望去,便令我不禁轻易幻想起,当初嵇康年少时,是否也是这样一副俊秀可人模样,害的那红绫如痴如醉,还差点杀了我。

      嵇绍发现我在望他,与我乖巧微笑:“娘亲,你在想什么?”

      我却失落地收回目光,可怜他如今还是一孩稚声音,半点不如嵇康嗓音清冷:“没什么。”

      嵇绍低了低头,不多时,复与我兴致勃勃道:“娘亲,吃完杏子后,绍儿还是与你读《家戒》吧?爹爹让我学的,娘亲好歹也听听啊!”

      我这一年沉浸在嵇康的死亡中,根本没去在意过那《家戒》,如今许是身边没了嫂嫂与大伯,嵇绍便只能与我提,我听着有些烦,却也忍不住问道:“你爹究竟在那《家戒》上写了什么?”

      “一开始绍儿也读不懂,但后来舅舅与我讲解了一通,基本意思就是说,爹爹让我严于律己宽于待人,行事小心踏实本分,要有为国效力的念头,切不可逆潮流而行,要……”嵇绍说至此,不由停顿一下,望了我许久,又道“要避免,步爹的后尘。”

      我慨然自叹,初初听到时,确是有些难过的,可望着如今情景,却也只好与嵇绍道:“你爹爹写的不错,你好好学吧。具体内容,我却也不想多听了。”

      话至此,嵇绍不再说话。待吃完了杏子,见我坐在庭院中,也不肯离去,跟着我坐在一旁,复试探着与我问:“娘亲现在还是很难过吗?”

      我晃神,抬眼望向嵇绍的小样子,柔柔一笑:“难过又怎么样,不难过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过日子,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嵇绍一只手紧张揪了揪身前衣角,与我安慰道:“娘亲你莫要伤心了,你若是伤心的话,绍儿也不开心的。爹的《家戒》上都写了,要绍儿好好对娘亲的,绍儿也实在想要好好对娘亲的。”

      母子相依为命,这日子本就孤寡,如今听嵇绍一说,我眼眶也不禁酸了起来。低头时,两眼猛睁着想要将泪水逼回去:“你若是想对我好,便去学习学习做菜吧,我忽想起来,自己把你带过来,连饭都不会做,过几日光吃杏子,会腻死的。”

      嵇绍听我如此说,立马扬起微笑道:“那绍儿现在就去外面集市上,给娘亲买菜去!”语罢,嵇绍抬脚便往外面跑去。

      我估摸着这傻孩子没有带钱,跑到半路便会回来的。便坐在门槛处等着,手中提着一吊钱,还是山涛先生在我临行前,硬要塞给我的路费。

      山涛既答应要好好替嵇康照顾我们母子俩,一年来倒也着实尽心尽意。听说我要离开,还与我保证,要时常来看望我们母子,我虽推脱,但如今想来,能有个人时常来看望看望我们,也是不错的幸福。

      然我未想到,自己坐在门槛上,未等来嵇绍时,却等来了钟会与……

      那女子穿着一身黛粉华服,脸上明显擦了很厚的粉,只可惜,那腰身资段再好,也掩盖不住她原本面黄肌瘦的恼人样子,满头的玉钗摇晃更显庸俗非常,待凑近时,我才终于认出了这女子身份,竟是曹明绣。

      我同父异母的妹妹,那个从小被我呼来喝去,百般虐待的曹明绣。

      她现在看起来,倒是比以前要光鲜亮丽许多,只可惜她天生不是个美女,无论如何装扮,都难以掩饰其弊端。

      转眼看向钟会,见到我时,仍是生着我的气。可我当初忘了他又有什么办法?且他害死了嵇康,就算是我现在想起了他,也并不准备与他客气多少:“你们来做什么?”

      话一出,我才开始疑问,钟会与曹明绣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钟会容色冷漠,与我傲慢一甩衣袂道:“我真是不想再来见你的,但玲珑说她想要再见你一面,与你说些话,我就带她来了。”

      “玲珑?”我恍然大悟,想到当初钟会口中的玲珑,竟是曹明绣吗?她说自己是谯王府的玲珑,她冒认了玲珑的身份,那么我真正的玲珑去了哪里?

      曹明绣看穿我的心思,转而与钟会娇滴滴道:“夫君,你先去远处等我,我说说话便与你离开。”

      钟会点了点头,与曹明绣宠溺一笑:“那你快些说,我去前方等你。”话毕,钟会复狠狠瞪了我一眼,掉头而去。

      我不禁嗤笑一声,与曹明绣嘲讽道:“你招数倒是挺多,还能把钟会给老老实实管住了?”

      曹明绣哼笑道:“我自然不像你,只要一张脸,我还需要脑子,知道让男人,如何听我的话,为我所用。”

      我脸色一僵,满心的疑问堆在心头,却忽然不知该问哪一个。

      曹明绣却显然有备而来,往前一步与我道:“你是不是想要问,为何钟会唤我玲珑?是不是还想要知道,你的玲珑去了哪里?还有这钟会与嵇康结仇的事情啊?别急,我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告诉你!”

      我厌恶极了此刻曹明绣说话的语气,全然忘了,当初得意洋洋的我,也是这般死样。

      “那日玲珑来谯王府拿你的东西,刚好碰上了我。说来那个臭丫头真是让我讨厌,被你惯得傲气十足,我刚好那日还气着你嫁给了嵇康,不小心失手,便把她推到床角处撞晕了。当时谯王府一片混乱,我想,就算是我这样离开了也没什么,但我却忽然想起你,曹长绣,你真是让我恨极了你知道吗?于是,我便将自己的衣服与玲珑换了,然后一把火烧死了她,让你以为死的是我,而玲珑呢!却逃走了!”

      我听至此处,实在过分糊涂,一想到玲珑在当时便已经死了,越发难过起来,复听曹明绣继续道:“我想你当时,说不定还挺开心的吧?以为玲珑把我杀了,但谁能想到,我却利用玲珑的身份逃到了洛阳城,入了钟会府上。”

      “早听说当时,钟会公子的瓷器性子,我不过稍微投其所好,他便对我如痴如醉了。我用娘亲当初的法子,害死了钟会原配,好在他手下没有一个你这般的拖油瓶,我现在,可谓是风光非常啊!”

      我仇恨地望着她,却也感到格外地孤立无援:“你害死了玲珑,你这个贱人!”

      曹明绣掩嘴轻笑:“何止啊!我还利用我夫君钟会,害死了你的夫君嵇康呢!”

      我定在原地,未有想到这话会是从曹明绣口中吐出,木然问道:“你说什么?”

      曹明绣锋芒毕露,一双闪着光的眼狠狠瞪着我:“我一直好恨你你知道吗?本来你只是欺辱我的人,我讨厌你罢了。但自从嵇康来到谯王府,我便深深喜欢上了。我几次三番去私下里寻他,与他说出我愿意跟他走的事,可他都不理。我本来是恨小姑姑的,可是很快,就变成你了。我真是不明白,嵇康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你根本就是一个愚蠢自私的坏女人,他竟然还主动要求娶你。我本来都已经偷偷和爹说好了,爹也愿意让我嫁给嵇康的,可就是因为你!我恨死你了你知道吗?”

      又是一个疯狂的红绫!我冷笑,眼神中却透着绝望:“他就是喜欢我这个愚蠢自私的坏女人,你又能怎么样呢?”

      曹明绣神色一滞,继而笑起来:“不过我想,你跟着嵇康也算是吃尽了苦头吧?原来养尊处优的长乐亭主,现在竟然住在这种寒酸地方……”曹明绣说着,轻蔑地望了望我身后·庭院:“再看看我呢?虽然没有得到嵇康,但现在却过得比你好太多!”

      我真是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与嵇康在一起吃了苦?我根本从不觉得苦,我只是想念嵇康,只要嵇康回来,我便开心的。

      曹明绣见我寞然,直起身子继续道:“但我还是恨嵇康,所以当我知道,钟会之前与嵇康的过节之后,便继续怂恿他去见嵇康,我当然知晓嵇康的脾气,他讨厌的人,是理都不会理的。而我呢!只不过是利用这一点,让钟会彻底恨上嵇康罢了。”

      “后来钟会又说你对他前后态度变换,我便继续推波助澜,让钟会更加气你与嵇康。这一恨可不得了,轻轻松松就把嵇康送上了死路不是?真是可惜,要不是因为曹家现在还占着王位,倒可以顺便把你也给解决了!”

      要说嵇康的死,因为吕安,因为吕巽,因为钟会,而这一次,却让曹明绣全数揽了过来。再加上玲珑的死,如今确是让我狠毒了她:“你这个贱人!”

      曹明绣仍吐露着那般邪恶微笑:“那又怎么样呢?曹长绣你活该!你娘败在我娘手里,如今,你也败在我的手里。看你如今这个下场,我真是开心,我看你,就蹲在这个鬼地方,好好等死吧!”

      曹明绣转即转身,挪着款款欠步往钟会走去。我目光投向远处那红衣小人,心中一股怒火不吐不快,越过曹明绣便跑到了钟会面前,定定说道:“钟会!我告诉你!我之前与我夫君去河东的时候,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因此之后才会对你态度大变!不过我刚巧今早想起来了,对!就是这么刚巧!你爱信不信!且我告诉你,我不后悔现在与你断了往来!凭你的性格,我夫君不喜欢你也情有可原!我偏恨当初竟想着帮你!”

      彼时曹明绣已然一脸惊慌地迎了上来,我冲动非常,指着曹明绣继续道“你被这样一个女人摆布,能成什么风浪?我还要告诉你,你与嵇康的一切,不过都是这个女人搞出来的,她不是我的玲珑,是杀了我玲珑的曹明绣,你亦是娶了曹魏宗室,你敢去告诉司马昭吗?钟会,我猜你这种人,死期也将至了!你好好等着吧!”

      语罢,我深深又望了眼钟会,但见他已被我这一串话弄懵。自无奈摇摇头,回身离去。

      复过一年,我从山涛先生口中得知,钟会欲据蜀自立,死于乱军中。我猜想,若这曹明绣被他留下,那成王的念头,估摸着也是曹明绣怂恿而成。

      嵇绍不多时从远处跑回来,本应是要些钱去买菜,见我神色不对,忙关切问道:“娘亲,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丢给嵇绍一吊钱,回到房中歇下。

      心死过后,我睡得却也安稳。睁眼时听到嵇绍在窗外炒菜的声响,眼前不觉显出嵇康清冷温柔的眉眼,一切忽然,恍如昨昔……

      夫君……夫君……

      阿绣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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