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华胥引》同人）》雪炎舞

27、心中的结

　　她终是没有答应他的请求。
　　沈岸很想追上去，却又不敢。宋凝的身上自内而外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势，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般。饶是他有十八般武艺也无法打破。
　　或许……或许下一世，她对自己的恨意会少些吧？
　　这样想着，沈岸回到奈何桥头，打算等她一世。周边的游魂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他也不以为意。
　　“你的灵魂已经越来越散了，再不轮回，可是会消散的。”
　　等待的时候，偶尔他也会同孟婆聊天，他不是个多话的人，因此总是孟婆劝他多些。
　　沈岸摇了摇头，拒绝了她刚盛的汤。
　　“你看，那个人一直在看你，是不是你认识的？”
　　沈岸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不由得怔住了——是他？
　　宋衍。
　　他已经须发皆白，面容上横亘着一道道皱纹，眼神却如年轻时一般坚毅、凌厉。这也是他之所以能一眼就认出来他的原因。
　　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忽然便清晰了起来，让他一时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只好转过头，想装作没看到他。
　　“你竟然还在这里。”宋衍开口，声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多了些熟人相见般的寒暄感。
　　沈岸不出声地笑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等待宋凝轮回归来。
　　“见到阿凝了吗？”
　　宋衍走近几步，忽然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多了几分伤感。
　　听到那个名字，沈岸的眸色黯淡了几分，迟疑了片刻，却仍是点了头。
　　宋衍目光中露出了然，拍了拍他的肩，忽然笑了起来：“呵，你那样对她，别说是她，就是是我也不想原谅你。”
　　沈岸点了点头，眼前有些朦胧，他看向奈河桥下，影影绰绰，徐徐游动，既是游魂，也是流水。
　　“你们一个个都下了黄泉，只剩下我……虽然很不愿意，但我却总是忘不了你。”宋衍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小坦酒，仰头喝了一大口：“我和侍茶成了亲，生了孩子，有了儿女，可是啊……我却总是想着，要是你和阿凝还活着，该有多好？你们也会儿孙绕膝的吧。还有我那可怜的小外甥，我还未见过他长什么模样呢……阿凝曾给我写信，说洛儿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很是高兴，老是嚷嚷着要去看看舅舅……”
　　“别说了！”沈岸忽然爆发，劈手夺过宋衍手中酒坦，酒水顺着他的脖子汩汩流下。
　　他眼眶发红，目眦欲裂，眼角恍然有两道泪痕。
　　他指着宋衍，语音悲愤：“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这么对我？”仰头喝下一大口酒，继续说道：“我是男人，是她的丈夫，她却从未将我放在眼里！我行使了身为丈夫应尽的义务，她却像厌恶苍蝇一样不再让我碰她一根手指头！甚至连儿子也不让我靠近，凭什么？”
　　沈岸脚步踉跄，酒精的刺激下，心中的悲愤一时间完全喷发了出来。
　　“我有什么错？我虽然认错了救命恩人，却仍然按照诺言娶了她！是，我是一开始对她不好，伤害了她，可我后来也尽我所能去弥补她了！这么多年，我尝试着向她走出一步一步，可她呢，看我的眼神，里面全是冰！我是她的丈夫啊！却不得不跟一个名分未定的女人住在别院，每次回府还得避免着遇到她，哈哈，外人有的说我是义薄云天，更多的却说我蠢！说我无情！
　　说洛儿从不叫我‘爹爹’，肯定不是我的儿子，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那个女人一点也不知道吗？可她就是不去看，不去听，任由我在府外，承受各种冷言冷语，她在府中侍奉公婆、体恤下人，获得了无数美名，却让我，背上了无尽的骂名——”
　　声音戛然而止。
　　踉跄后退几步才得以站稳，灵魂却又涣散了几分。
　　宋衍收回拳头，目光中的怒火却愈演愈烈：“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阿凝嫁给你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侍茶比你更清楚！”

　　“别提那个女人！”沈岸目光中流露出恨意：“若不是她从中挑拨，阿凝怎么会对我越来越冷淡，洛儿何至于不肯靠近我一步？七年来，她背着我说了我多少坏话，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再说一遍……”宋衍目光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拳头交替挥出，将沈岸打得连连后退。
　　“还手啊，你这个孬种！活着的时候不敢承担责任，死了也依旧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废物！”
　　说完还不解气，将沈岸用力按在地上，脚踩在他的脸上，使劲碾压，但双方均已成为幽魂，他并未感觉到有脚踩实物的感觉。
　　“住手！干什么呢？还想不想进入轮回了？”一队阴差正在巡视地府秩序，发现两人的争执，为首的阴差厉声喝止着走过来。
　　宋衍收回踩着沈岸头颅的脚，余怒还未熄，便被阴差队长用力推至一旁。
　　“无视地府规矩，各杖二十，立即执行！”

　　镇魂杖，每一次击打，都会造成灵魂涣散，给灵魂造成的伤害，短期内是无法恢复的。若是受刑后再转世投胎，大概率会导致带着胎疾出生。
　　受刑时，宋衍一声不吭，随着灵魂的一次次虚化，他的记忆开始混乱。早已忘却的父母的音容、幼妹由以前的爱哭鬼变成永远微笑示人的女小将、无数次的战场厮杀、妹妹远嫁、侍茶归国……战场厮杀数十载从未流泪的汉子，却感到眼眶下方微微酥痒，像极了流泪的感觉。
　　无意间的转头，他看到了沈岸。杀死妹妹的罪魁祸首，如今灵魂涣散得几乎聚集不起来了。
　　盛怒之下的那场荒唐的报复，忽然也清晰了起来。他的怒吼，沈岸的呻（河蟹）吟……狂乱放纵，宛如一头发疯的野兽拼命撕咬着猎物。
　　那夜之后，他却开始迷惑起来，他宋衍怎么会变成那样？他还未娶妻生子，却竟然跟一个男人……然而，脑子里却时不时就会想起他，甚至在和侍茶成亲生子、在自己也日渐老去之时，沈岸和阿凝的两张年轻的容颜，仍旧在他的睡梦中不时出现。
　　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悲哀，这个与自己、与妹妹纠葛一生的男人，如今要完全消失在这个世间吗？
　　妹妹已经进入轮回，侍茶也于几年前驾鹤西去。或许，侍茶感觉得出来，自己虽然对她百般呵护，两人之间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们互相不愿意去挑明某个禁忌的话题。
　　她和妹妹一样，是个骨子里要强的女人，渴望最纯粹的爱情，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所以，离世前，她只是笑着对他说，这一世有幸有他相伴，已经够了。却半点没有提，两人来生再相守之类的话。
　　也是，就算真有来生，他们难道还会是前世的自己吗？
　　喝下孟婆汤，遗忘一切前尘往事，来世的他们，也不过是有着相同皮囊的另一群人罢了。
　　倒是见到沈岸令他感到意外，这么久了，他仍然坚守在奈何桥畔，只为履行自己的一个诺言。
　　但他是了解自己的妹妹的，以她的性子，一旦决定离开便不会回头，想必沈岸的所谓“补偿”并没有打动她。

　　走神中，杖刑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阴差端着碗孟婆汤走到他面前，将碗向他面前一伸：“快点喝！喝完后就去轮回，别再在这里找事，不然把你们打入畜生道！”
　　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了沈岸一眼，他还没消散，但也已经虚脱。同样有一名阴差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将孟婆汤喝下去。
　　沈岸明显想要抗拒，却已经没有力气，脖子拼命扭动间，一碗汤已经悉数进入了他的喉中。
　　“不！我要等阿凝回来……阿凝……”
　　声音低了下去，眸中神情变得茫然，眼里却莫名淌出一滴眼泪。
　　宋衍心中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一碗清汤悉数饮尽，两人被阴差架着，行过奈何桥，踏入新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