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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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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后再进一进院落的书房中。
复陆珩站在书桌前,长身玉立,笔挂上整齐一列小山脊似的彤管,他提腕就纸,却迟迟未曾落笔。
墨光中,他目光微动,放弃了下笔,缓缓将舔~了墨的兼毫搁在笔山上。
衣服、鞋子、发型,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这是上一世那一段时间复陆康德最常见的打扮。也应该是上一世阿乐见到他时第一次的装扮。
还记得那个时候三王子府里的女奴病重无救,昏迷不醒。最后诸葛大夫出手,药到病除。
前来谢恩的阿乐第一次见到复陆康德。
从此开始近乎半生的纠葛。
这一次,他会彻彻底底换个开头。以相同出众的姿容,以不同缱绻的念想。
笔刚落下,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女侍近前来:“殿下。”
“人来了吗?”他目光仍停在纸上,如有实质般描摹着画上的人。
女侍声音恭敬:“温大人正在带人前来的路上。”
温拿?
复陆珩抬头,发现下面的并非派去带桓乐前来的云达,不由微微一愣。
愣怔间,便听见外面一个紧跟着意外的笑声:“老九,我说你这病病得可是够久的啊。”
紧随着笑声的,是温拿紧随其后有些难堪仓促的脚步。
“殿下,三殿下听说您在书房,执意要亲自过来看看——仗剑不在,属下实在……”他不敢再抬头,手腕不自然垂着。
“下去。”复陆珩道。
“是。”
“三哥怎么突然来了?”复陆珩不动声色离开书桌,上前数步邀复陆康德在前面就座。
复陆康德目光淡淡掠过书桌上的笔墨,饶有兴致看向复陆珩的衣着。
——大越商队刚从南地运来的成衣,质地精良,价格不菲,和他现在身上的这件几乎无出一二。
——今日的发饰,也并不是平时的束发和玉冠,是如今都城最时兴的半束发,下面的编发每一根辫尾都缀了一颗小小的黑玉发扣。
刚刚好,也和他的发型神似。
自从上一次坠马之后,这个弟弟和他的关系便开始微妙起来。无论交往,还是行事,总是能感觉出淡淡的疏离,啧,现在连衣裳发型都要和他争一争了。
复陆康德想看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的看着他。
“三哥来是有什么事吗?”复陆珩平静抬头,和已在战场厮杀过的复陆康德对视之中,毫无丝毫局促。
复陆康德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听说你突然伤情反复,又将诸葛老先生请来,赶巧我母亲头风又发作了,正好来向弟弟讨一讨。”复陆康德的母亲也出自红山草原,和诸葛一族也算同气连枝。
“三哥来得不巧,老先生和小公子刚刚已经送回去了。”复陆珩慢慢在端起茶水轻呷一口。
“哦。那倒是可惜。”复陆康德脸上却没有什么可惜的神色。仍旧笑眯眯看着复制版的弟弟。
“你这衣服很合身。”
复陆珩面无表情,直接问:“三哥还有什么事吗?”这便是下逐客令了。
复陆康德不以为杵,看向书桌:“我送你的笔,还用着呢。”
“嗯,多谢三哥。”客气冷淡的回答。
他脸色立刻带了些幽怨:“老九,你可是和哥哥生疏了。”
“我没有。”他已有了不耐。
复陆康德笑容慢慢凝固。
“你还说你没有,你这生了病不找我,病好了也不找我,什么事情也不跟我说,便是那日大哥的马我没拉住,害你摔了下来,你便是怨我,说出来就是,何必这样冷声冷言对我?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桓乐从入门听见那一句“我没有”开始,便知道事情不妙。
偏偏那带她的云达面无表情等在外间,一动不动,她也不敢动。
于是,只能继续被迫生生听完了这幽怨的撒狗粮告白。
又听见复陆珩再次冷淡说:“你想多了。”
另一个人便道:“你这样的态度教我怎么不多想?从我进来开始,你可有正眼看我一眼?好好和我说一句话?”
啧,这墙根可听不得了。
桓乐连忙使劲同那云达使眼色,偏偏对方眼观鼻鼻观心,竟丝毫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
“啊……你看我送你的笔?你都没有用过!”脚步迅速走动的声音。
“你干什么?”九殿下的声音显然动了怒,紧接着,衣衫窸窣中,是笔架晃动的声音、有人按上了书桌桌面的声音……肢体接触的声音。
……啊啊啊,一起抢个东西也可以玩出桌咚来,安静禁忌的书房,笔墨生香,原本闹了别扭的两人,现在因为争执而卷成一团,缩到怀里,拍个小胸。啧啧,真刺激。
“小姐姐,诶,小姐姐。”桓乐转过红到耳~垂的脸,像只掐住嗓子的鸡,将声音压到最低,非常真诚为了两人的生命安全建议,“我们要不要等下再来谢恩。”再听下去,今天只怕不是要谢恩,要以死谢罪。
话音未落,破声风中,一支笔迎面飞来,原本呆若木鸡的云达反手一动,扑面而来的毛笔笔尾被稳稳握在手里,因快速飞行变形的笔尖停下,一滴墨滴到桓乐伸出的手背。
高手啊!桓乐震惊。
“谁?”里间有人冷冷问道,声音已然带了杀意。
“殿下。”云达不慌不忙,大大方方走进去干净利落行礼,“见过三殿下。”
桓乐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跟着云达更大幅度半跪弯腰行礼:“见过殿下,见过三殿下。”
请安完毕,女使起身,复陆珩似乎却没有让她跟着起身的打算,桓乐只好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僵硬姿势,过了一会,一点点颤抖起来。
空气里面弥漫着该死的沉默和暴风雨前该死的宁静。
“噗嗤。”一个声音忽然笑了,应该是那幽怨的狗粮甲方。
呼,笑了,笑了就好,笑了就好,事情可能没那么糟糕。
她用余光看去,眼前是两双并列站在一起的脚,都是厚底高靿长靴,靴头描着云纹,靴口镶石青色勾莲纹织金缎边。一模一样。
再往上移动一点点,只能看到长袍的衣摆,也是类似的。
啧,情侣装。
桓乐在心里默默,求求情吧,赶紧跟你的好基友求求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人真的开口了,不过他说的是:“傻丫头,你刚才行礼行错人了。”
那声音温和,磁性,带着微微笑意:“我,才是三殿下。”
傻丫头……这称呼顿时叫桓乐背上一寒,脑门冒汗,还这么笑着叫,是想要这傻丫头现在就被打成死丫头给你看吗?
桓乐感觉自己方才那因为各种补充小电影镜头变红的脸,慢慢发青。
“你这女侍真有意思。”复陆康德转头看复陆珩笑,“咦,是上次带回来的吗?”
“头顶长得好像也挺可爱。脖子真长,头发真黑啊……脸——抬头我看看……”
沉默中,缩着脖子默默石化的桓乐僵在原地:三殿下,我错了,求你闭嘴好吗?
复陆珩冷冷哼了一声,虽然只是一声,但桓乐仿佛听到了冰山下的情绪:不满,不悦,生气,无处不在的醋味。
醋海阑干百丈冰。
“三哥还有什么事吗?”这是他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问,已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脸上的神色完全可以翻译成,滚吧,好走不送。
复陆康德说:“好了,好了,这么着急赶我走?算了,今天我也有事。”他走了两步,复而回头,桓乐心头跟着一紧,好在他说的是别的,“对了,老九,你刚那画画的真好,我看着挺喜欢,考虑下,我用三十匹云缎和你换?”
这云缎正是复陆珩现在身上衣裳的材质,千金难求。
“三哥喜欢,改日送一幅过来就是。“复陆珩擦掉手指间方才护画沾上的墨,继续保持送客的神情。
复陆康德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待转身,看见还在地上半跪的桓乐,他于是顺便大发慈悲想要帮桓乐一把。
“还跪着呢,这个小女奴想来是刚来北地,不懂规矩,别吓坏了她。”
复陆珩的目光看向复陆康德似乎想要伸向小女奴的手,声音彻底冷下去。
“三哥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完全石化的桓乐:这时候,这个节骨眼,大~爷您还不如不要求情呢?
复陆珩:“我的女奴,不懂规矩,我自会好好教她,不劳三哥费心。”
不懂规矩——撞破我们的好事。
我自会好好教她——我会收拾的干干净净。
不劳三哥费心——你的眼里怎么还能有除了我之外别的人呢?
桓乐绝望闭上了眼睛。
果真,经过复陆康德的求情,原本只是来谢个恩的桓乐直到复陆康德走了一盏茶,还像呆子一样跪在书房里。
复陆珩出去后很久没有回来。
空荡荡的房间里,桓乐左脚换右脚,终于有点撑不住,窗户没有关,黄昏的风吹得窗棂和镇纸下面的纸哗哗作响。眼看就要飞起来了。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想要拿那镇纸把画压一压。
免得飞掉的画落到地上,最后变成她背上的锅。
于是她揉着膝盖尽量快速走到书桌前。
青玉色的镇纸下方,米色阔纸上,除了那一团涂在衣襟处的浓墨,是一张已堪大成的仕女图,和大燚拟神的人物肖像画法不同,画作纤毫毕现,颇为写实,一颦一蹙,跃然纸上。
独独朱~唇未染。
结果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那个干净低沉的声音,声音没有情绪,没有温度,问她:“你在干什么?”
桓乐手指僵在原处。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没干现在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