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线/lifeline]宿命论》Ventisca

3、第 3 章

　　“Follow me.”
　　轻声留下这句话并确保蒂比斯没有听到之后，洛厄尔略略垂下眸子，翻过仍然处于麻醉状态的少年的手腕查看，目光扫过隐没在拘束服袖口里的细软管，顿了顿，头也不回地呛了蒂比斯一句。
　　“他和你们这种人不一样。”
　　简单推理就能猜到伊格尔顿研究所是怎么办到把一个美国公民绑回伊格尔顿随意处置，不能放上台面的资源对流来完成的权利交易……假惺惺的关于他们“只是为了探寻世界的真实”为此“偶尔”“不得不不择手段”之类的场面话……无聊的东西。
　　他瞥了眼检测仪器上泰勒的身体数据，默默计算了下麻醉效果解除的时间，在“蒂比斯会感兴趣的话题”中筛选了一个足以聊到麻醉解除的话题后松开少年的手腕。
　　“我对你能做出任何成果不抱期待，但是机械性实验我想即使以你的能力也能够得出部分数据，所以，不要告诉我在你向我求助之前你一无所获——”他依旧没看蒂比斯一眼。
　　“……当然不会。”蒂比斯的笑容短暂地僵硬，随即恢复自然，领着他走出实验仓，快步走向中央控制台：“从一周前开始……”
　　那种时候不多。垂眸打量着物理交换仪背面整整齐齐的一排排接口的洛厄尔想。
　　但某些时候，比如现在。
　　他扫了一眼空旷的场地，蒂比斯背对着他查找着什么，打算来反击自己的傲慢，不过他很确定这是徒劳；研究员们都低着头不敢看向他们的方向，他不懂蒂比斯养这么一群母鸡是什么意思；麻醉的效力正在衰弱，预计距离解除还有十分钟……
　　——他会怀疑他到底是什么。
　　科学家伸出细长的手指，对准接口插了进去。

　　“嗒”一声轻响，实验椅上的数控锁扣自动弹开，终于从见鬼的麻醉状态里脱离后的泰勒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犹豫地一把扯掉身上接着的管子。
　　“God……我简直不敢想象之前几天他们往我身体里灌了多少这些玩意……”
　　看着撒了一地的各色液体，再看看自己穿着的拘束服，泰勒觉得自己的脸色绝对能和福尔马林里浸泡的尸体媲美，他迅速移开目光，打量着尽管呆了一周却根本没有好好看过的玻璃房间，最终目光落在了闪烁着绿光的液压门上。
　　“应该，虽然这只是我的希望，我应该不会死吧……毕竟他们肯定是不希望我死掉的。对，就是这样，就这么定了，让我们忘记这件事，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嘿！他们就不能不用绿光吗？蓝色多棒！”
　　他一脸苦逼地自我安慰了好一会，做足了心理准备——他们把自己放开绝对不会是因为我养得够结实可以烤烤吃了吧门后应该不会有一群异形啃噬着人类的尸体吧呃我虽然不晕血但是那样我真的会吐的幸好我今天没吃什么东西或者说我最近都没吃过任何东西上一顿还是在一星期前老妈做的苹果派刚刚那位先生救了自己天哪他简直是我的英雄……诸如此类——才活动着像是生锈到每一个轴承都在大声抗议需要上油的机械一样关节蹑手蹑脚地走到实验仓门口，带着警惕缓缓探出头。
　　——下一秒，他的脸上只剩下了目瞪口呆这一个表情。

　　第一时间闯进视野的是数千平方码(或者多少平方米？)的场地，银灰骨架支撑的穹顶下是倒了一地穿着制式的白大褂的人，个个身体许久才痉挛一下，生死不知。泰勒匆匆扫了两眼，感觉有几抹红色略过眼前，没来得及多看，头顶乍然响起了平板的机械女声。
　　“出入程序权限修改完成，倒计时九百秒全区锁定——”
　　“……”
　　他静默了几秒。
　　几秒后，前瓦里亚号实习生开始一脸崩溃地开始寻找出口。
　　有窗户，距离地面大约一百英尺；有很多门，全部被一看就不是他能打开的锁控制着；没有活人，除了……
　　刚刚的先生呢？
　　泰勒急忙环顾四周，不远处微弱的敲击声在这一片诡异的死寂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头望去，大大小小的光屏投影环绕在房间另一侧，钴蓝色发光符号在屏幕上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地滚动着，川流不息。
　　“嘿……哪里有人吗？”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躺得横七竖八的研究员向着光屏靠近，走近了终于确定光屏形成的帷幕里有一个人，目光向下落去，对方的脚边趴着西装笔挺的白发老人，手指扭曲成抓取的形状，似乎想抓住那个人的裤脚。
　　滚动着钴蓝色代码的光屏在这一刻骤然收缩成线消失，显出里面的人，泰勒吓了一跳，慌张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对方的目光。
　　一身白衣的科学家站在中央控制台前，手指保持着虚按在控制屏幕上的姿势转头望过来，神色淡然。
　　泰勒呼吸一窒。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眼睁睁看着对方平淡地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扫完后才在泰勒紧张兮兮的注视下收回目光，转过身向着场地另一边的一扇门走去。
　　“走吧。”
　　“呃……或许你愿意告诉我一下你是谁？我是说，既然你救了我……你应该是来救我的吧？你是CIA吗？”泰勒愣了一下，急忙快步跟上去，同时试探地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摆。
　　有条不紊地放下挽起的衣袖的手指在感觉到衣摆被抓住时停顿了一瞬。
　　洛厄尔抿了抿唇，一手飞快地理了理袖口，回答道：“不是。”
　　泰勒绞尽脑汁猜测着对方的身份：“那么FBI？NSA？或者什么其他例如Kingsman之类的酷炫的组织？你是美国人吗？或者是其他国家的特工？”
　　“……”
　　洛厄尔深吸了一口气。
　　察觉到对方态度变化，泰勒识趣地选择停下，解着拘束服的皮带嘟哝着：“好吧，我只是有点好奇，我没办法克制这种想法，我对于这些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完全未知……你看，我被抓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没有汉堡，没有可乐，唯一附赠品是身体里不知道多少盎司的诡异液体……”
　　“No.no.no.yes.no.”
　　“………………”

　　直到他们穿过红光闪烁警报响彻的走廊登上电梯时，他才盯着洛厄尔的背影迟疑着问：“Thank you？”
　　这次，对方在第一时间回答了他，干脆利落。
　　“No thanks.”

　　*

　　泰勒就着湖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湖水刺得他一个激灵。
　　“好吧，勉强还可以忍受——至少是地球温度，不是天仓五照耀下的行星，也不是伊格尔顿的实验室。开心点，泰勒。”他自我安慰了几句，深吸一口气，直接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水，才回过头喊道：“接下来换我开车？”
　　他目光所及的天空下，朝阳喷薄的金辉越过白雪皑皑的山峰，无遮无掩地在茂密的森林上铺陈开，与湛蓝得惊心动魄的天空一同倒影在被群山与森林拥抱的澄静湖泊里。空气中弥漫着秋日独特的清新气息，氤氲着白霜和露水的银辉。寂静如同神赐的祝福，笼罩着整个世界。
　　“可以。”对方说。
　　泰勒转回头，捧起水漱了漱口，一边苦恼地思考着事态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是说，从一周前他们逃出伊格尔顿——他是这么认为的，惊险刺激的“最后一秒”，对吧？就算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跟着洛厄尔在伊格尔顿复杂的地下实验区绕来绕去以及他们甚至不需要跑就找到了洛厄尔的车成功离开……这一切都很惊险刺激。毫无疑问。就像美国的首都是华盛顿一样确定。
　　……当然如果洛厄尔不这么认为也可以。毕竟事实就是，那是一段即使对于两个体力废——一个是常年足不出户的科学家，一个是被绑在座椅上仅靠注射提供养分的理工宅男——来说都显得非常轻松的路程。
　　OK，这么说吧，当他们离开伊格尔顿时，一切都还可以说是“正常运行在‘越狱逃亡’轨道上”，他们穿过重重警戒，在停车场里喘着气打开车门——无论怎么说，当他看见洛厄尔打开那辆布加迪威龙车门的时候他差点不幸地没能喘过气——发动引擎冲上公路，到此为止。
　　确切的说是到他出于逃出生天的喜悦激动地拥抱了洛厄尔大喊“freedom”为止。
　　——然后他们的车从公路上翻了下去。
　　滴落的水珠在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晃碎了如镜湖面上泾渭分明的湛蓝浓绿与金绿，连同天际流动着极其耀眼的灿金云影投下的朦胧光晕。湖岸边端着笔记本倚着车门的男人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金边，衬着被神明肆意涂抹上绚丽色彩的绵亘群山，如同纪录片经典场景里的剪影。
　　“你非要离那么远吗？我又不是什么正准备在湖里沐浴的姑娘，或者随时会被湖里蹿起来的水怪咬掉脑袋的倒霉旅行者？我只是洗把脸，ok？”
　　一直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合上笔记本，从越野车车窗里当回驾驶座，向着泰勒的方向走来，在泰勒期待的眼神里在离湖水三英尺远的位置稳稳地停住。
　　“……”
　　“我不想靠近这个湖泊。”大概是泰勒眼神里的失落意味太明显，洛厄尔顿了顿，出言解释道。“你没看见湖底的东西吗。”
　　泰勒急忙低下头向着湖水望去：“哦，没有。我现在看……哦。”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毛骨悚然的兴奋沿着脊髓爬上大脑皮层，泰勒目瞪口呆地望着刚刚未曾注意到的一切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水，许久，喉咙里溢出一声近乎□□的哀鸣：“God……”
　　本应清澈见底的巨大湖泊水底笼罩在深邃的阴影里，大大小小金属器件散落横陈形成了湖底的黑暗，从直径约合两英尺的金属柱到点缀在缝隙间的细小轴承应有尽有，一路延伸铺满了数平方公里的湖泊，像是被淹没的亚特兰蒂斯。
　　一种苍茫无际的孤独击中了他的内心，森林的阴影里弥漫的薄雾在他的感受里变得凄冷起来，他哆嗦了一下，忽然觉得披着晨曦光辉的湖泊如同坟场般寂静。
　　“不要害怕。”洛厄尔淡淡道。“你感觉怎么样？”
　　“嘿！我没有害怕。我很好。”回过神的泰勒迅速辩解起来，试图努力掩盖刚刚一瞬间他的恐惧：“我只是有点震惊，这太神奇了不是吗？上次我感到这么震惊是在看到山壁上的中文……呃，算了，那些回忆不怎么有趣。所以这里是哪里？”
　　“一个废弃的研究基地。”洛厄尔看了几眼后收回目光，走向越野车。“我不建议你好奇除此之外的资料。”
　　“不值得好奇，对吧？我已经吃够了好奇的苦头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墨西哥。”
　　“哇哦，听起来不错，我开始怀念鸡肉卷的味道了……我并不是说压缩饼干不好吃，事实上一切正常的地球食物对我来说都是无上美味……我只是有点怀念，有点。你理解吗？”
　　洛厄尔勾起了唇角。“我完全理解。”
　　“……”泰勒被他稀薄如同冬日阳光的笑容震得一时失声。
　　恍恍惚惚之中，他终于意识到了一直以来的不对劲感源自什么。
　　不是在他们把跑车开回公路上进行了“最少96分钟后伊格尔顿才能突破通讯及进出封锁”“你的意思是一个半小时之后我们就会变成全美通缉犯”“不”“那就是你已经搞定了政府我没有任何罪名可以换件衣服回家吃晚饭了”“切萨雷今年没参加年会我们有174分钟”“What”“从路线来看会途径你登记的住处所以你可以用其中17分钟和你的父母告别”“Are you crazy”的对话之后洛厄尔真的把他带回家让他和他的父母告别，也不是洛厄尔在某个停车场扔掉了有着据说是“院长桌上拿来”的车钥匙的布加迪威龙走进附近的4S店开走了不知何时付过款的拆掉了定位系统的越野车(他好像完全不担心被通缉)，更不是他们这一路时而入住星级酒店刷卡消费时而撑帐篷露宿看星星堪称悠闲舒适的逃亡……
　　或许是他的错觉，但是，恕他直言，就算是电影剧本也不会这么写吧？
　　……为什么他们的逃亡之路像是一场只存在于书中的那种……一生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