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线/lifeline]宿命论》Ventisca

2、第 2 章

　　当装饰精美的指针定格在整点时，大钟从沉睡中苏醒轰然奏鸣，成群的白鸽从塔楼上展翅高飞，漫天飘飞的白羽折射着阳光，塔楼的影子错落有致地落在草坪上，优美如同女神的诗歌。
　　杰罗姆迈着拘谨的步子匆匆走过长廊，余光瞥见对面长廊上三三两两的正装绅士，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驱散了因为身后的来客产生的恐惧，他想，如果不是事先知情，恐怕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座如同大理石的雪山般的古堡就是在学术界声名斐然，或者说臭名昭著的伊格尔顿研究所。
　　他不需要罗列伊格尔顿光辉的历史或者其上熠熠生辉的著名人物以及他们惊世骇俗的研究成果，又或者伊格尔顿能从星条旗下的民主里争取到的特权，单单一点就足以彰显伊格尔顿在学术界的超凡地位——一张伊格尔顿年会邀请函绝对足以让任何科研人员用自己的全部去交换。
　　除了……他接待的这位客人。
　　轻轻关上巴洛克式雕花的房门，钟声顷刻间被隔绝在了寂静的会客厅之外，光线静静投射在羊毛地毯上，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舞蹈，一幅幅小型风景画挂在铺设金色花纹的暗红壁纸的墙上，杰罗姆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人恭敬道：“如果不介意，您可以在这里暂时注休息……”
　　他的话没有说完，来客无视礼仪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我是来见蒂比斯的。”
　　杰罗姆克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尽管作为伊格尔顿研究所的一员，拥有足以傲视大部分科学高峰的攀登者的资历，面对这一位时他却生不出任何一点天才的傲气，甚至隐约有几分自卑和景仰——任谁在面对活生生的巅峰时恐怕都无法有任何除了尊敬外的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几乎是活着的历史的存在，就算是在特立独行的天才随处可见的科研界，对方的孤高冷漠也是出了名的，哪怕是伊格尔顿的年会也少见这位的身影，更别提其他时候。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被仰望。
　　他咽了口唾沫，委婉地试图劝告来客：“Dr.L……”
　　他的话再一次没能说完，对方从拉低的研究服兜帽下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杰罗姆就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来客直接迈步与他擦肩而过，在窗前站定，略略低着头开口道：“我记得你很想见我，蒂比斯。”
　　沉默几秒，窗外的景色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剧烈地晃动起来，白鸽盘旋的天空乍然破碎，露出掩盖在投影下的真实，银白的电梯门无声开启。

　　将目瞪口呆的研究员抛在身后，洛厄尔走进电梯，闭上眼默数着下降距离，电梯下降了66.7英尺后终于停止，三层材质不同的门次第开启，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身漆黑的西装站在风格简明的漫长走廊里微笑着向他点头致意：“好久不见，拉文纳。”
　　洛厄尔顿了顿，走出电梯门，目光从他襟前别着的玫瑰花上移开，落在老人的脸上，语气平静无波。“我的申请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有。”等到洛厄尔走到他身边，蒂比斯转过身与洛厄尔并肩而行，态度既不热络也不疏远：“事实上，我正想邀请你一起来研究样本，关于人脑与自我意识的研究本来就必须要仰仗你……”
　　他笑了笑，看了眼恍若无闻的洛厄尔，略微降低了声调：“……但是样本的存在是孤例，我们尝试了很多次也没能培养……找到其他类似样本，所以恐怕不可能把样本转交给你慢慢研究。”
　　“你们能把他从NASA要到手，怎么会找不到其他样本。”洛厄尔淡淡道。
　　“或许是运气吧。”
　　他们不再交谈，继续走向走廊深处，脚步声在空旷幽深的走廊里反射回荡，越传越远。
　　终于，蒂比斯停了下来，随手在墙壁上按了什么，光滑如镜的墙壁上裂开平直缝隙，他和洛厄尔一起走进浮现出的实验室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成群的白衣研究员来去匆匆，每台设备前都有人在记录调整，最里面的密闭展示室前更是围满了人，透过单向玻璃能看见里面似乎有一个人被绑在材质未知的座椅上，各种奇怪的管道缆线连接着他和展示室外的设备，色泽艳丽到透着危险意味的液体在管道内流动奔涌。
　　“这就是样本。”蒂比斯说。
　　然而他并没有听到洛厄尔的回答，蒂比斯不由得有些疑惑，他转过脸，看向洛厄尔。
　　年轻的科学家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双手插在和伊格尔顿截然不同的长款研究服口袋里，盯着玻璃后的人影，许久，微微挑了下眉。

　　我真不知道我这是在哪里，要是我知道的话我恐怕不会像现在这么不安的，当然，也有可能完全相反。不管怎么说，我的确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这是我第一千零一次(或者是更多？)不死心地想睁开眼，结果和过去的一千次并没有什么区别。
　　完全没有。上下眼皮依旧像是异种磁极一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半点光都不肯赏给我。在中国这种情形是不是叫做鬼压床？啊哈，我总算见识到了，有机会一定要和克里斯吐槽一下，对，好主意。
　　不过我真想抗议一下，真的，这种意识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滋味绝对说不上有趣，特别是你还不知道你到底在哪，为什么变成这样。任谁刚从一个满是会吃掉你的外星人的星球死里逃生都不会喜欢短期内再进行一次电影一样离奇的冒险的，哪怕是太空小仙女也不行。更何况拍电影前我还没来得及去吃一顿大餐呢，在回地球的路上我都计划好了，红酒炖牛肉，鳕鱼柳，苹果派……唉，说到这里我真有点饿了。
　　好吧，我不应该胡思乱想的，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不想想这些……我可能会想到一些更糟糕的事情……
　　比如我身上插着的那些导管。
　　……一想到这件事我就觉得自已变成了一个血袋，不是一次性的那种。抽血，输血，抽血，输血……我真怀疑我是不是已经被换过血了，绿血人？听起来真是糟透了。
　　没错，对于我现在的处境，就算什么都不知道，我也猜得到绝对不怎么美妙了。这些天来我只有一次是完全清醒的——我是说能够眨巴眨巴眼，活动一下手指什么的——那一次我看见我待在一个镜子构成的密闭空间里(就像樱桃罐头里的樱桃)，估计是单向玻璃，顺带我手腕上接着几根导管，导管里的液体是……很不幸，就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荧光绿。
　　然后就没有了，我只来得及看到那些插进我身体里的管子数量不少……更正，是非常多，多到会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呕吐的那种。我还没来得及像个小姑娘一样惊恐地尖叫呢，身体再次脱离了我的控制，短暂的放风时间结束，泰勒先生的意识又被关回了□□构成的监狱——这可不是修辞，那一刻我真的感觉……一切感官都在瞬间离我而去，我置身于虚无之中……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这种感受可比我在山峰里那几次“跳跃”糟糕得多，事实上我还以为经历过那么多(绝对够多)事情之后，我不会轻而易举地大惊小怪了呢，我可是和外星人干过架的实习生，嗯，虽然差点……但是总之没有现在这么憋屈。
　　无论如何，我当时的确是郁闷到恨不得自己没有□□，哪怕就是一缕意识，也比被关在自己身体里好吧？
　　但是那也只是想想，现在我还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尝试第一千零二次睁开眼……
　　我真没想到这一次我居然成功了。

　　“他有意识吗？”
　　当然有，只不过被关起来了。泰勒自嘲地想。
　　然后他愣了半秒，半秒之后才意识到这是他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听到声音。
　　不只是这句问话，他听到了更多的声音，从设备运作的振动嗡鸣到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似乎有许多人屏住了呼吸，鞋跟不安地擦着地面。
　　世界似乎一下子将他再次拥入怀抱，虽然过程粗暴得让这个话唠少年目瞪口呆。
　　“我们不确定，毕竟这些天来为了防止样本反抗我们给他注射了UB_37型麻醉剂，正常来讲样本不会有本能以外的反应……”老人的声音。
　　好吧，他总算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被关了监狱了。作为对方口中的样本，他可真——是——不胜荣幸。
　　“解除麻醉。”
　　刚刚那个低哑的声音忽然间近在咫尺，对方走到了身边，对方弯下了腰，伸手拂上他的眼睛，泰勒惊得差点炸毛，要不是身体还没有知觉就要一拳挥上去了。
　　他真不喜欢这种经历，这感觉简直像是流落荒岛的鲁滨逊遇到了食人族……特别是对方的手指冰凉得像是蛇……呃，他有点恶心。
　　刚才开口的老人似笑非笑道：“拉文纳，我理解你的研究需要，可我们不能确定样本有没有攻击性，如果解除麻醉他可能会攻击你，实际上让你进入实验仓已经……”
　　“解除。”
　　“……”
　　静默没能持续多久，伴随着一声妥协的叹息，泰勒听到了机械运作的声音，紧接着什么冰凉的液体被注入了他的血管。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
　　消退的感觉如同涨潮般蜂拥而至，前瓦里亚号的实习生几乎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可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庆祝一下，眼皮上忽然一重，随即他被扑面而来的光线刺疼了眼睛。
　　重见光明的瞬间，他看清了这个正在对他动手动脚的人的脸。
　　泰勒愣了。
　　他迟疑了一瞬，看着对方慢慢收回了手，视野陷入黑暗前最后的图像是对方掩映在睫毛隽秀的阴影里的天堂色眼眸，悬在空中的修长手指苍白消瘦，骨节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