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池芙蕖半生莲》瓜哥

2、chapter2

　　爹将象征掌教的至宝放在檀木盒子中，大殿中央站满了天墉城的核心弟子，包括我，我就站在爹的身后，清晰而又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看到陵越一步步从殿外拾级而上。
　　我看到陵越面色从容而又郑重地接过木盒。
　　我看到他转过身去，我看到所有人对他行礼。
　　“参见掌教！”
　　他的目光淡淡的、缓缓的，从我身上飘过，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停留，但我以为这也是我的错觉。我低下头，让自己湮没在一众弟子中，不让自己的悲伤被其他人察觉。
　　从今以后，他不再只是我的大师兄，更是高高在上的掌教。

　　我一直记得那一天，屠苏前去蓬莱与欧阳少恭一战，临行前，他与我和大师兄约定，我们等他三年，大师兄会替他留着执剑长老之位，等他回来。
　　然而，三年、三年又三年，后山的荷花不知开过了多少个三年，南雁北往，北雁南飞，屠苏却一直没有回来。约定，往往是用来打破的，我们三人当年的那个三年之约，一直没能实现。
　　我常常看到大师兄站在后山的崖边，极目远望，岿然不动，一站就是很长时间。
　　我知道，他在思念。我也很想念屠苏，不止是他，还有晴雪，甚至欧阳少恭……曾经相处的那些岁月，一直在我们的心中，念念不忘。这无关对错和正邪，时光一旦铭刻上一段喜怒，难以忘怀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阿翔——”
　　空中飞下一只海东青，盘旋着落在我的臂膀上，我好笑地掂了掂它的体重，若有所思:“你也该减减肥了，今天的五花肉便省了吧，再吃下去，快飞不动了！”
　　阿翔魂飞魄散，身上的羽毛都竖了起来，眨巴着绿豆大小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我，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点点它脑袋，和它打着小商量:“你去帮我盯着大师兄，他如果又不眠不休地处理事务，第一时间飞来告诉我，好不好？”
　　阿翔抖擞羽毛，欢快地发出一声唳鸣。
　　晚上，我修炼结束，回院子时路过掌教的住所，发现薄薄的窗纸后依旧燃着一盏灯，大师兄又熬夜了？阿翔怎么不来报信？
　　踮手踮脚地挨近，窗纸上映出的伏案的人影一顿，然后坐直了身子，无奈道:“别再藏了，进来吧。”
　　有些心虚地推门进去，清了清嗓子，一抬头，却看到书桌旁正停着一只硕大的禽类，像一只吃胖了的芦花鸡，头缩在翅膀里好觉，不由困惑:“这不是阿翔吗，怎么会在大师兄你这里？”
　　大师兄一面看着手中的卷轴一面好似不经意道:“看到它一直盘桓在我屋子外面，以为你今天忘了喂它吃东西，就让陵川端了一盘子五花肉来，它大概是吃的太饱了，就没走。”
　　一盘子……
　　这个有了五花肉就忘恩负义的死肥鸡，难怪看到大师兄熬夜也不去我那里汇报！
　　我磨了磨牙，拎着某翔的翅膀，面无表情道:“不知道这灵鸟海东青的味道怎样，长得这么好，正好烧一锅。”
　　阿翔陡然从睡梦中吓醒，扑棱扑棱地挣脱了我的钳制，慌不择路，一下子从窗户上扎了个洞，肥硕的屁股一扭一扭，很快身姿敏捷地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大师兄放下卷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唇边的笑意淡淡，“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我气鼓鼓地瞪大眼睛:“大师兄你还知道晚啊？早知道就不该让爹将掌教传给你，你一工作起来就忘了时间，一点都不注意身体！”
　　他淡淡道:“我没事的……倒是你，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我才从练功室回来，正好路过这里。”
　　陵越怀疑地看向我:“路过？”
　　我“啊”了一声，目光闪烁，企图扯开话题:“这都不知道多少个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屠苏还会不会回来。”
　　陵越明明识破了我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手法，但这个话题委实太沉重，他也没了笑的心情，出神地盯着阿翔撞出来的那个大洞，半晌后才轻轻道:“我相信屠苏，他会的。他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那是当然，”我赶忙笑道，“他是你的好师弟，也是我的好师弟，是紫胤真人的好弟子，更是天墉城的下一任好执剑长老，他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大师兄，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他。”后面的话轻不可闻，却有种别样的执着。
　　陵越低着头，捏着竹卷的手指节微微发白，很久后才低声道：“谢谢你，芙蕖。”
　　我鼻子一酸，忽然说不出话，连忙也垂下头去，看见他腰间的剑穗上，鹅黄色的流苏静静垂挂。
　　阿翔不知飞到了哪里，整整一天都没见鸟影，我端着五花肉满山找着，一不小心在剑阁后碰到了紫胤真人的剑灵红玉。
　　“红玉姐！”
　　红玉姐惊喜地看着我：“怎么，多日不见，想我了……”说到一半的话在瞧见我手中的五花肉时戛然而止，她没好气地瞪着我，“一天到晚就知道围着一只鸟转，也不知道来看看姐姐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一直牵挂着阿翔，它是屠苏临走时留下的，如果没有照顾好，我会很内疚：“红玉姐，你看见阿翔了吗？我都一天没看到它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当然会出事了，”红玉神秘又揶揄地笑，“不过，是喜事。”她说完一扬头，示意我朝一颗古树看去，修仙之人目力极好，远远的就能看清那颗树的顶上栖着两只……海东青……
　　我揉揉眼，没错，确实是两只海东青，其中一只一直不要脸地往另一只身边凑，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睬它，简直将厚脸皮发挥到了极致。
　　我黑着脸，手上燃起一团灵火，转瞬就将五花肉烤熟了，烤焦了，烤成一推黑炭，运气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臭、阿、翔——！！”
　　响彻山峦。
　　回去的路上，某鸟一直讨好地在我头顶飞来飞去，却碍着我满身的怨气迟迟不敢落下。
　　哼，居然连一只鸟都在我前面找到了归宿，不可饶恕，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