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陷情阱（GL）》韦暮

9、九

　　年度百强青年企业家大会就在今天召开，作为承办单位，万飘集团早就提前安排好了市中心最大的酒店，等待新老面孔的莅临。这场会一连开了三天，毫无疑问地，万飘再一次在餐饮、娱乐、地产等行业力拔头筹，何惜在演讲台前魅力四射，一袭鲜红的鱼尾抹胸礼服又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倾慕的俊俏明眸。曲老爷子坐在台下看着，全程笑容满面，算是越来越认可她成为曲家的一员。何惜也终于放松了一口气，在演讲结束时郑重地鞠了一躬，回敬了曲老爷子一路以来的提携与栽培。
　　“何董，时间不早了，您是直接回家，还是…”
　　会毕，秘书小姐贴心地即刻迎上来替何惜披上大衣，双手接过文件夹捧在胸口。
　　“回公司吧，还有几份文件需要立刻处理一下。你直接下班吧，不用陪着我了。”
　　“这…谢谢何董。”
　　何惜裹紧了外套，拖着疲惫的身体强打起精神钻进了车厢的后座里。秘书小姐不安地蹙眉，目送她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万飘集团顶层的董事办公室，灯火通明。何惜脱下高跟鞋光脚踩在软地毯上，手边的瓷杯里是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已经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呢？她捏着眉心在心里默默地数，但好像总是也算不太清楚。
　　何惜轻叹了一声，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不过好在，一切都是有盼头的不是么？爷爷在，曲枫也在，再多的压力和流言都是可以忍受的，不是么？
　　每当那些和曲枫相伴的曾经被她从心里翻上来，何惜就充满了继续战斗的动力。她打开电子邮件开始着手寻找那份有关工程的报表，没想到一个不小心，错手点进了一封看似广告的垃圾邮件里去。
　　这一下，何惜是挪不开眼了。她将邮件中插入的附件双击放大瞧了又瞧，渐渐面如土色，到最后，手里的鼠标终于被无情地摔在地上，而桌上的电话听筒则被粗鲁地拿起了。
　　“何…何董，有什么吩咐吗？”
　　秘书小姐刚到家洗完澡，连头发也没来得及擦就匆忙接了何惜的深夜电话。
　　“你和网络安全部的人三十分钟内全员到岗，迟到一分钟拿你们是问，”
　　何惜的语气丝毫不给任何人犹豫的机会。
　　“还有，马上把阿源的电话接到我这里来，否则你现在就可以下岗了。”
　　“是！是！何董，我马上办！”
　　惊慌失措的秘书小姐顾不得自己的形象，立即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冲出了公寓门。
　　两分钟后，电话响了，何惜不假思索地接起来。
　　“惜小姐，怎么了？”阿源声音低沉，似乎还有些沙哑，“秘书通知我说您有急事。”
　　“你在哪里。”何惜凌厉的语气像是能刺穿人，“曲枫呢？”
　　“我…我在回眷岛的路上。”阿源显然是有些意外，说话声音不大连贯，“家母突然病了，枫小姐特批我回家探望，我以为…这也是您的意思。”
　　“那她呢，现在是谁在跟着？”
　　“回惜小姐，是我徒弟在负责。”
　　何惜的脸已经拧成了一块皱抹布，心情看上去甚是不悦，却也没有即刻发作。
　　“阿源，你回去之后立刻把曲枫带回房间里，没有我的准许，不能离开半步。还有，今天我和你的谈话内容不要让任何其他人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惜小姐，我知道了。”
　　阿源礼貌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秘书小姐紧张到颤抖的声音就从听筒那边传了过来。
　　“何…何董，网络安全部的人和我都…都在路上了，十分钟内一定到，麻…麻烦您稍等一会儿。”
　　“嗯。”
　　何惜把曲枫送给她的钢笔攥紧，面色凝重。
　　“帮我订一张去眷岛的机票，尽快。”
　　“好的何董，要…要什么时候的？”
　　“今天的，”
　　她又将目光再一次放回了电邮里的照片上。
　　“开完会，我马上走。”
　　“是。”
　　夜色浓重，星光微弱。何惜无声地扶额，最终，将手边的苦咖啡一点点咽进了肚里。
　　紧张而又忙碌的半个夜晚匆匆而逝，曲枫站在现场亲自监工，万飘唯景酒店的电力问题才得以解决妥当。这一次的台风事件，让她清晰直观地看到了酒店现任领导班子的真正实力。从临场应变到后续处理，他们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勉强够得上及格线的，这实在是触碰了曲枫的底线，也打破了万飘一贯的原则。
　　这一批人，是断不能留了。曲枫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没有思虑太多就拨了一通内线电话宣布了这次人事变动。被噩运砸中的人们个个哀嚎，可最终也拗不过她一颗冰冷严酷的心，只能一步三回头，无比留恋又心有不甘地离开了这个让所有人争破了头都想挤进的商业帝国。
　　“看来我以后说话要小心一点，”承念托腮斜倚在沙发上，一副佯装畏难的神情，“不然万一哪一天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行峻言厉的曲董给开除了。”
　　“他们都是因为自身原因，并非是我有意刁难，”曲枫在文件的最后一页签上章，合上笔盖站起来，“像承小姐如此卓越的人才，怕是我想找破绽也会无能为力吧。”
　　“不一定吧，”承念向前挪了些，腾出空间让曲枫坐好，“毕竟第一天你就抓到我的把柄了，我酒量不好。”
　　“酒量不好就不要再碰酒了，喝些蜂蜜水也是一样的。”曲枫自然地托住她的头，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时间不早了，累吗？”
　　“还可以，并不是非常累。”承念依偎着她，指尖轻飘飘地抚过她的手背，“你看上去，倒像是十分疲惫了。”
　　“好久没有打理公司的事务了，是需要些时间，适应一下。”
　　曲枫将手掌翻过来，承念的整只手就被她放在了掌心里。承念浅笑，手指稍稍松了一下，握住曲枫的大拇指予以回应。
　　“好久没有打理了吗？那这些年，工作都是谁在负责呢？”
　　承念微阖着眼睛，只是消遣式地无心一问，可是曲枫，却有了难言的隐痛。
　　“是一个…女人。”
　　她的语气一沉，让人感觉有那么一丝陌生。
　　“一个陪了我…三十多年的女人。”
　　曲枫不知该怎么开口，即使这只是承念闲暇之余的一句玩笑话，她还是不清楚该怎样去解释。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逃避了，何惜之于自己，终究与旁人不同。她不是一颗随随便便就能舍弃的棋子，在她的身上，充满了太多无法割舍的因素。在这一个时刻，曲枫内心的迷茫突然被放大了很多。和何惜温情脉脉的曾经仍旧历历在目，可现在相伴左右的人，却已经不是她了。这样对吗？曲枫这么问自己。但无论怎么选，她都会后悔，会内疚。
　　有些时候，一旦一个人看穿了自己的心，就会变成一只牵线木偶，永远被欲望的双手掌控，很难翻身了。
　　“曲枫。”
　　不知为何，承念把脸稍稍转过来了一点，轻唤她的姓名。
　　“怎么了？”
　　曲枫即刻从混沌当中清醒过来，一垂眼便看到了怀中人在暖黄色灯光映衬下的柔和侧颜。
　　“如果我说，我知道你正在想什么，你会信么？”
　　承念把曲枫的手拉起，在她掌边落下浅浅一吻。曲枫的眼珠在眼眶里打了好几转，脸上的疑惑表情去了又来，将信将疑地缓缓开口。
　　“是么？那不如说说看，我现在正想着什么呢？”
　　承念眯起眼睛，唇边漾开的笑容有那么一点魅惑。
　　“你在想，一个吻。”
　　说罢，一副葱白玉指便圈上了脖颈，动作细腻得让人无法抗拒。曲枫欣然，顺从地俯下身子，给了承念悠长一吻。她们之间的交融，少了两分浓烈的痴缠，却多了七分深沉的共鸣。她们是了解彼此的，这样的感情，无需多用□□的言语加以佐证。承念知道，曲枫也知道，只要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配上双方独一无二的心跳，所有的问题都会变得没有那么紧要。
　　遇见我的你是纯粹的，而我，也是。
　　“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吻你。”曲枫放开承念的唇，却又舍不得离得太远，“总不可能，是你能读心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读心，”承念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如若不然，你又是怎么掉进了我的陷阱呢？”
　　“那么，你会害怕吗。”
　　曲枫语气虚浮，呼吸滚烫。
　　“假如现实的世界与你的预想完全相反，假如眼前的一切都需要从头再来，假如未来的生活再也不可能随遇而安，你会后悔，当下所做的一切么？”
　　“不会，”
　　承念柔声细语，意识间的坚定渴望显而易见。
　　“关于你的所有决定，我从来没想过后悔。”
　　此刻，再多华丽的言语也没了意义，曲枫抚摸她的肌肤，黯淡的双眸逐渐染上久违的清明。再一次低头主动送上自己的唇，她终于拾起勇气，去冲破那些冰冷的枷锁，去尝试幻想自己未来的理想生活。
　　承念，我想，我可能离不开你了。
　　灯光慢慢地淡了，却将这一方天地间的情愫照得越来越明朗。曲枫是多么想留住这样的时刻啊，如果没有敲门声的打扰，她一定会在这幽静的黑夜沉沉睡去，进入那日日有她相伴的梦境里。
　　“有人来了，”承念动了动肩膀，言语里带了些慵懒之气，“曲董总是这么人气高涨的吗？都深夜了，还有人来敲你的门呢。”
　　“不过是抢修工作结束了，负责人来向我作最后汇报而已，哪有你说的这样夸张。”曲枫掀开薄毯的一角从沙发上站起，俯下身帮承念将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忙完了我就送你回房间，再稍等一会，嗯？”
　　“好。”
　　“请进。”
　　正色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曲枫的笔就握在手里。她不露声色地佯装工作，等着项目负责人把文件夹递到自己面前，然后大手一挥结束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可令她并未想到的是，从门外迈着步子走进来的不是一个应该出现的下属，而是一个足够带来波澜的人。
　　“枫小姐。”
　　“阿源？你怎么…”这个声音出乎预料，曲枫冷不丁有些语塞，“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是的，枫小姐，承蒙照顾，都安排好了。”
　　阿源恭敬地欠身，一双隐在墨镜下的薄眼敏锐地环顾四周，最终发现了沙发里的承念。
　　“不好意思，承小姐，我没想到，您也会在这里。”
　　“不碍事。”
　　此时承念已经坐起来了，但发髻还是散着，一绺一绺地随意垂下来。阿源面对她的这幅模样，表情逐渐变的怪异，嘴角在抽搐的同时，身体却转回了曲枫面前。
　　“枫小姐，贵宾有请。”
　　“贵宾，什么贵宾？”曲枫眉头一紧，心有不悦，“夜深人静，并非会客时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恐怕不行，枫小姐，”阿源冷酷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生机，“贵宾远道而来，时间紧迫，您必须去。”
　　“阿源，怎么回事。”
　　曲枫也寒了脸下来，态度里的警告意味十足。阿源听出来了，可是什么都不说，继续保持着刚才那份谦恭慢慢退后，直到身影移动到了门口。
　　接下来，咔哒的轻微一声，办公室的门又重新合上了。
　　曲枫是真的有些恼了，她托起腮来像是在思考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捉摸。
　　“念念。”
　　不知过了多久，曲枫的一声沉吟，将同样也潜入思海的承念唤醒了。
　　“嗯？”
　　“你…先回房间好么？我去处理一下余下的事情。”
　　曲枫抿唇一笑，犹如方才一般亲昵。
　　“嗯，好。那我…”
　　“等我电话，我会打给你。”
　　曲枫弯腰，一个炽热的拥抱让承念的心没了春雨。她莞尔，目光黏着那个由阿源护佑的瘦削身影，一同堕入了长廊深处的平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