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陷情阱（GL）》韦暮

10、十

　　曲枫认为，自己和贴身保镖阿源，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
　　阿源十六岁辍学，身无分文走南闯北，是曲枫把他捡回家的。她当时只是偶然善心大发，觉得这个看上去愣头愣脑的精瘦少年并没有那么讨厌，故而阿源才有幸捡了命回来。自此，他对曲枫感恩戴德，无微不至，立誓要把剩下的人生都奉献给曲家，曲老爷子见他还算忠耿，于是才没有赶走他的意思。曲枫一向是个慢热的性子，少言寡语乃是常态，相比之下，何惜和阿源的关系看上去反倒是更和谐一些。
　　所以，阿源在曲家，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曲枫至今也很难下定义。而今天，他无论如何都驳了曲枫的面子，这不由得让她联想到了其他的很多利弊联系。电梯在缓步上升，目的地也是卧房所在的方向。只是在没开门之前任何特殊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曲枫也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把心里翻江倒海的疑问压下，佯装镇定地，一步一步，离答案越来越近。
　　门开直了，紧接着，明艳的色彩和曼妙的身材便投进了眼里。
　　“嗨，是我。”何惜转过身来，以精致妆容修饰的脸上带着那种惯常的，能够令人感到温暖的笑，“没有提前通知就飞过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何惜，你怎么…”虽然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眼见为实的那一刻，曲枫还是有一点惊讶，“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下。”
　　“抱歉啊，时间紧迫，就…就这么来了，也没能知会一声。”
　　何惜也有点语塞了，因为曲枫刚才下意识的那句回答里蕴含的意外却是让她感到不知所措。她知道，即使曲枫并没有真正在责怪她，但那些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疏离之感还是让她觉得自己是犯了天大的错。一时间，气氛变得有点怪异。曲枫就站在门口，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并没有想要进来的意思。何惜靠在落地窗边，也不知该不该往她那里去。她们就这么站着，各怀鬼胎又心事重重地揣摩着对方话里的真实含义，妄图找到一些能够使自己获利的蛛丝马迹。
　　结果，可想而知。
　　“惜小姐，枫小姐，我在门口守着，你们聊。”
　　识时务者为俊杰，阿源在很多时候就是俊杰，恰到好处的一句话就暂时缓解了当下的尴尬。曲枫回过神来，像是解嘲般平静地微笑，自顾自踱到床尾，开始弯腰松鞋带系扣。何惜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干净的软底棉拖随她一道过去，好像一对已经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妻一样，执行着双方角色互动中该有的每一分默契。
　　“曲枫。”
　　“嗯？”
　　何惜把皮鞋头向前整齐地摆好，语气平淡得就好像刚才的波澜与她无关。
　　“累了么，忙了这么久。”
　　“呼，还好。”曲枫仰头，转了转早已酸疼的脖颈，“忙一点也好，平时都有你扛着，偶尔自己体会一下，才能知道你的辛苦。”
　　曲枫整个卸了力，弓起背来沉思，还不停揉着肩膀上的肌肉，想让自己的身体感觉好过一点。何惜见状，果断地踢掉高跟鞋整个跪到床上，拉掉她不太娴熟的手，又送上自己的，整个动作连贯到一气呵成。曲枫也不恼，任由双臂自然垂下，享受着肩上那份从掌心里透出来的真实温度。她应该是面露微笑的，尽管她们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曲枫了解何惜甘于奉献，与何惜明白曲枫乐于接受是一样的。
　　习惯无需多言，早已养成，且延续至今。
　　“好了，”曲枫睁开朦胧的双眼，指尖拂过何惜的手背，“你也累了，歇一歇吧。”
　　“还疼吗？”何惜没有理会她的话，两只手上力度不减，“工作上的事情有我在，你又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
　　“何惜，你不明白。”
　　曲枫的声音软软的，全然没了白天盛气凌人的架势。
　　“万飘产业众多，树大招风，我总要把应当的责任背负起来，才能堵住众人的攸攸之口。”
　　说这句话的时候，曲枫特地没有掺杂其他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得像是在聊家长里短。何惜的表情虽然没有太大的起伏，搭在肩膀上的手却是松了，引得曲枫即刻回过了头去。
　　“到底，还是没能帮你改变些什么。”何惜的睫毛垂着，一声叹息证明了她心里的自责，“如果我再努力一点，也许你就不用像今天这样心力交瘁了。”
　　“你看你，终归还是要把我的烦恼怪到你自己头上。”
　　曲枫整个人都转过去，盘起腿坐在何惜面前。
　　“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得，也很感激。这么多年了，如果非要分清是谁有错，那…也应该是我才对吧。”
　　难道不是吗？曲枫始终差何惜一句抱歉。当初曲老爷子私自决定要为孙女的未来制定规划的时候，她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去拒绝。可是，当她真正亲眼见到了何惜，却也真实地犹豫了。对于从小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曲枫来说，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终究是不一样的。两个人相处久了，慢慢地就会在潜意识里接受，甚至认可这个人的存在。时间是一剂毒性最强的药，它只会在一开始刺痛你，然后带来麻木不仁的欢愉。只要你从来不会去想，不会去尝试摆脱，那么就永远也发现不了它的伪善陷阱。曲枫向来认为自己持身中正，心如明镜，可说到底，她还不是从一开始就做了曲家的帮凶，活生生剥夺了另一个人选择的权利。
　　何惜，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不再伤害你？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聊点其他的，好么？”
　　许是自己情绪的变化太过明显，被何惜注意到，适时转了话题。曲枫即刻清醒，望向眼前人眉目中的盈盈笑意，将心里深藏已久的愧疚给掰开揉碎，尽量温柔地开口。
　　“嗯，好。”
　　得到了首肯，何惜还是像以前一样，兴奋异常。
　　“最近几天开会了，青年企业家大会，我又拿了全部的十个大奖回来。怎么样，曲董，您满意吗？”
　　“又拿了？”虽然是反问的语气，但一个“又”字证明了曲枫并没有在怀疑其真实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连续赢了好几年了。”
　　“五年，曲枫，五年了。”何惜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从我第一次囊括全部大奖到今天，已经五年了。曲枫，你还记得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这太…”曲枫一下反应过来，情绪立时高涨，“这太酷了，何惜，你…你真的替我做到了！”
　　“是啊，我做到了。”何惜的笑颜整个展开来，大获全胜的骄傲感笼罩全身，“当初你想要追求的，我帮你实现了，现在把它带来送给你。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荣耀，也是你的，是我们的，是属于整个万飘的。曲枫，看到它们，你开心吗？”
　　何惜把奖杯拿出来一一摆在床上，摆在曲枫面前，任由她惊喜的目光一遍又一遍，贪婪地掠过奖杯每一个精致的棱角，籍此来体验梦想成真那一秒如获至宝般的心花怒放，来假装自己真的在现场。曲枫的手止不住颤抖，她看着奖杯，又看看何惜，微妙的表情变化里隐藏了太多难耐的情绪。她不知道还能再多说些什么，她只能由着情绪牵着自己走，冲垮了理智的界限，给何惜送上了相互拥抱的信号。
　　下一秒，就真的仅仅过了一秒，何惜就挨了过来，照例将额头搁在了她的肩上。
　　“你说过，如果我在五年之内帮你完成了梦想，可以满足我的一个愿望，对吗？”
　　这一次，换成何惜柔声细语了，字里行间的温顺几乎可以掐出水来。
　　“我说过？”
　　曲枫故意不认，想要耍个无赖，却只落得怀中人一声若有似无的佯嗔。
　　“我可是有证据的，你别想赖。”
　　“好啦，好啦，我不会不认账的。说吧，想要什么？”
　　曲枫完全是和小孩子讲话的口气，一下子哄得何惜毫无敌意。
　　“我想…我们的婚礼，就由我来选时间地点，好么？爷爷昨天挑了三个好日子让我选，我想总是要和你商量一下，这样才妥当。”
　　这本该是最顺其自然的喜事，曲枫和何惜，青梅竹马，佳偶天成。她们从一开始就摆脱了许多无谓的障碍，雄厚的家底，和睦的亲属关系，只要她们按部就班地携手越过第一道坎，剩下的人生路，便是一条坦途。曲枫应当答应的，她没有理由拒绝。在飞来眷岛监工之前，也确实是她先一步决定要结婚的。可是现在，曲枫完全犹豫了。虽然良好的道德品质教育她绝不可以在这种关键时刻显示出任何一点迟疑，但刚才何惜提到婚礼的时候，承念的影子还是毫不留情地从她的脑海中飘了过去，顿时让她无从抉择。
　　何惜和承念，是完全不一样的。曲枫拼命地想在她们之间找到哪怕一点点的相似，可终究还是失败了。她开始迷茫，开始在这段三角关系中垂死挣扎。何惜娴静，承念奔放，曲枫抗拒不了前者的温柔如水，更放弃不下后者的夺目闪耀。她就像一个钟摆，从一个顶端坠落，又马上晃去另一端，却从来也不能在任何一边多做停留，循环往复，无止无休。曲枫彻底慌了，在她一遍又一遍地审视过自己混乱的感情之后，她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来稳定现在的状态，抑或是，就这么结束一切。
　　“曲枫。”
　　终于，在太久的沉默过后，还是何惜把语气沉下来，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嗯？”
　　“你说，好么？”
　　环在腰间的手又紧了一些，曲枫感觉到了，那是何惜一贯的恋慕。颈窝中间始终有温热的气息在游走，搔得皮肤异常舒服，心里却难得不安。曲枫如临大敌般倒吸一口气，又不紧不慢地吐出来，像是做了决定，只是这个决定，仿佛会将所有人都带入无边地狱，谁主沉浮，不得而知。
　　“惜，我…”
　　“怎么了？”
　　“我…我们…”
　　再抱一次吧，再抱一次她，然后就说出那句话，让一切都结束吧。曲枫木然地抬起双手，冰冷的指腹触上她暴露在空气中的单薄肩膀，还未及多做停留，夸张的体温差异就惹得她神情紧张。
　　“你发烧了？”
　　她立刻低下头去，托起何惜软绵绵的身子，让她的额头能够抵住自己的脸颊。
　　“该死，你真的发烧了。”
　　“没事，曲枫，我没事的。”何惜把脸转过去挪开，不让曲枫贴着自己，“只是着凉了而已，一会就好了。”
　　“那怎么可以。”曲枫整个将她搂住，拿起手边的毛毯把她裹起来，“你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用，曲枫，真的没事…”
　　何惜皱紧了眉，干涩的喉咙似乎就快要烧起火来。眼前的景象开始越来越模糊，可直到昏睡之前一刻，她还是搂着曲枫没有放开，口中不断嗫嚅。
　　曲枫，答应我吧。答应我，给我一个家。
　　你会答应的，对吗？
　　期盼的答案会出现吗？何惜硬撑着，但羸弱的身体还是没有给她再多的再多的时间，让她在今夜亲耳听到未知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