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娇妻升职记》鱼头小闲

2、进宫

　　云漾输了牌，心里头憋闷，便多喝了几杯酒，蒙头睡到了次日中午，头晕脑胀地起来，才听丫鬟含梅说大奶奶回来了。

　　她娘亲死得早，几乎算得上是被大嫂子拉扯大的了，长嫂如母，此刻一听，便着急忙慌地去洗漱：“嫂嫂不是回淮北送她妹妹出门么，怎么这就回来了？你们也不叫我一声。”

　　含梅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云漾叹了口气，也是，大嫂子这般舟车劳顿，还能是为了什么事。

　　云家的大少奶奶出身淮北张家，小字姝瑶，向来是果决直爽的性子，云漾进去的时候，正碰上她在检查云少荣的功课，半大的小子被训得垂头丧气的，瞥见她的身影，赶紧偷偷地使眼色，指望她帮着求情。

　　“挤眉弄眼得干什么呢？”张姝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在门口探头张望的小姑子。

　　云漾躲闪不及，强笑着走进去：“含梅她们也不叫我，害我起得这样迟，不曾去接嫂嫂，嫂嫂莫怪。”

　　“行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讲什么规矩礼数，你就是在谢家学了这些有的没的，才越发地没意思。回来了也好。”张姝瑶挥了挥手，放过了云少重，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云漾，“还行，我还当你都玩上‘借酒消愁’这套了，不定憔悴成什么样，如今看来，倒还有个人样。好好打扮打扮，也能见人——过几日陛下生辰，你随我一起进宫拜寿吧。”

　　皇帝过生是得普天同庆的大事儿，云漾还在谢家的时候，也跟着去给先皇拜过寿，谢家是标准的名门望族，谢豫桐又年少有为、文武双全，颇有士子之首的意味，她们那一桌子女眷，连怎么拿筷子、吃菜的顺序都有讲究，云漾夹在其中，委实格格不入，高门贵妇们自是觉得她配不上谢家的大好儿郎，但也不会明着让她下不来台，只是说几句引经据典的酸话，再嘻嘻哈哈地笑一阵，仿佛认准了她听不懂——她又不是瞎子，不会看人脸色的。是以她实在是不喜欢这些交际应酬，尤其是如今这节骨眼儿，更不愿去给那些个人嘲弄自己的机会了。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反应了过来：“嫂子也不在娘家多待几天，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不就是怕家里没个主事的，我不得不进宫去给人议论么？既然都想好了要帮我，干嘛又特特地提这一嘴，可把我吓坏了。”

　　张姝瑶看着她，却是叹了口气：“我倒是这样想的。”

　　云漾暗道不妙。

　　“但宫里头点了名，要你去呢。”

　　云漾一愣，转而苦笑道：“看来我确实是不讨人喜欢，那么多人想看我笑话呢。”

　　也是，翟太后、封皇后，谁能看她顺眼？其他妃嫔、命妇们纵使和她没有利害关系，想也是不介意看看热闹的。

　　况且，这到底是后宫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翟太后原只是先帝宫中的一个小宫女，先帝酒后认错了人才临幸了她，后来份位也极低。这样的出身，皇上这皇位坐得自然艰难又坎坷，一登基便雷霆手段处置了当年一起争储的兄弟们，又开始清算他们的余党——云家驻守边关，当年其实没怎么掺和夺嫡的事儿，但尚未坐稳皇位的新君，和手握重兵的旧臣，总要有一番交锋的。

　　做后宫女眷们的谈资，虽然丢脸，但也不差这一回了，可若是皇上不喜云家，那可就要从长计议了。

　　张姝瑶见她脸上惨白，以为她怕了，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出了一趟门，这样畏首畏尾的，说是和离，又不是他休了你，照我说，还是你休了夫呢！他谢家都不怕丢人，你怕什么呢？挺直了腰板进宫去，若是有人敢笑你，你就骂回去。”

　　云漾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又问：“大哥有信回来么？爹爹的伤怎么样了？”

　　张姝瑶听言，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云宽明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这次伤得又不轻，西北那儿条件艰苦，这伤怕是不好治，只是当着小姑的面，她也只能说：“这几日在家的明明是你，有没有信回来，你还用得着问我？”又赶紧扯开话题，“我要是你，现在就去裁身漂亮衣裳，等着好好地打那帮人的脸呢。”

　　“打谁的脸？谢家还是封家？那我不是疯了么。”云漾自嘲地摇了摇头。

　　张姝瑶却冷笑了一声：“如何打不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往后谁说了算，现在可说不准。”

　　这话可就“大逆不道”了，云漾怔怔地看着大嫂子，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压在心口，几乎盖过了和谢豫桐和离的事儿，让她辗转反侧了几日，真到了进宫贺寿的那天，含梅使遍了浑身解数也没能盖住她满脸的憔悴。

　　张姝瑶恨铁不成钢：“不就一个男人，没情没义的，也值当你为他以泪洗面？”

　　“我没有以泪洗面……”云漾弱弱地反驳了一句，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破罐子破摔道，“算了，就算我气色再好，艳压群芳，也没几个人会信我不在乎，就这样吧。”

　　张姝瑶被她这态度气得没话说，扭头就走了。

　　云漾说得一点不错，这宫里宫外的，有一半是冲着看她热闹来的，她这几夜都没睡好，想装成没事人也不像，索性便如了那些人的愿，闷坐在嫂子身后，一言不发，活脱脱一副可怜相。

　　她认了输，可别人并不会就此放过她。人性如此，就算没仇没怨，看着从前高高在上的人倒霉，总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况且封家如今风头正盛，没事儿踩她两脚，就当巴结皇后娘娘和封尚书了。

　　命妇贵女们都候在坤静宫外，按品级依次进去给娘娘们请安，都行过礼了，才会开席。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儿，又要等那么久，可不得说几句闲话。

　　大理寺少卿的夫人何氏坐得近，笑盈盈地开口：“云姑娘今日的发髻盘得真好。”

　　“姑娘”同“盘发”本不相配，她这么说，摆明了要找不痛快。

　　云漾在心底叹了口气，庆幸大嫂子没来，否则，以她的爆脾气，怕是真要在宫宴上闹开来。

　　何氏出了招，便笑盈盈地想看云漾如何应对，但等了半天，云漾却像没听懂似的，冲她笑了笑，便继续玩着自己的指甲。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总有股使不上力的尴尬，不过云漾越是避让，越说明她如今处境艰难，何氏等也不用有顾忌，正要再接再厉，拿捏她两句，云漾便起身道：“我得进去请安了，恭人稍候，席上若咱们还有缘在一处，咱们到时候再聊。”

　　大理寺少卿正四品，以何氏的年纪，能有四品恭人的诰命，已经足够羡煞旁人了，然而云家有爵有职，虽然打了败仗，但皇帝到底没撤云宽明的职——也没人顶得上。品级有别，云漾得早何氏几批进殿请安，说“席上有缘在一处”，也是绝无可能的。

　　何氏被轻飘飘地提醒了将军府同大理寺少卿的差距，仿佛被迎面打了个耳光，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偏那云漾还跟没事人似的，理了理衣袖就跟着太监进殿了。她看着云漾的背影，悻悻地想：“得意什么，早点进去，也不过早点难堪罢了。再打一回败仗，看你们家这将军还当不当得呢。”

　　云漾却像完全不担心似的，提着裙摆进了坤静宫。

　　她不是不懂宫里的厉害，相反，她是太懂了。

　　这偌大皇宫，歌舞升平，王公贵族们喝酒唱歌，皆因云家儿郎此刻正在西北驻守着边关。翟太后、封皇后又如何？她们谁又敢真的对她怎么样？

　　的确，要是再败一场，可能云家的爵位就要丢了。

　　可是，比起她，更怕云家军再输的，难道不是当今圣上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早晚会对云家的兵权下手，但如今外敌强盛，时时骚扰边关，除了云宽明，又有谁镇得住西北？而京城里也不太平，旧太子、旧庄王虽争得两败俱伤，可是他们积累了那么些年的经营，又岂是一朝一夕间能瓦解得了的？皇帝龙椅尚未坐稳，真敢剑指西北，去卸云家的权？

　　若真到了那一步......云漾想起张姝瑶的话，也咬紧了牙。

　　那就真没什么好怕的了。

　　进了大殿才发现，人比她想象得还齐。除了太后、皇后和几个妃嫔外，还有她的老熟人——新的镇国公夫人，她的前庶母翟氏。

　　云漾在心底闷笑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走上去，跟着命妇们一起行了礼，听到了一声“起”，便束手站在一边，垂着头等那些人念到自己。

　　翟太后出身低微，虽则现在母凭子贵，但到底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宫里大小事务还是由封皇后主持的，但她这样的眼界，难免沾上“小家子气”的毛病，自诩做婆婆的人，哪能任由媳妇管事？便挑着云漾道：“这便是从谢家回去的那个媳妇吧？看着小脸煞白的，也是憔悴可怜。”又看着自己的亲妹妹道，“这事是你们家理亏。也是诗书礼教的人家，三媒六聘结的亲，说散就散了，当小孩儿过家家么？”

　　翟氏立刻和太后姐姐一唱一和地道：“太后教训得是。”只恨自己笨嘴拙舌，不能顺着这话给谢豫桐再戴几顶不尊礼法、办事儿戏的帽子，彻底给他踩下去。

　　封皇后听得火冒三丈——太后姐妹俩一唱一和的，明里在说谢豫桐不地道、不懂礼数，暗着还不是在讽封二姑娘勾搭有妇之夫？偏她妹子对谢豫桐情根深种，还真弄得满城风雨，她也辩驳不得，只能看向云漾：“臣妾怎么听说，谢云两家这姻亲断得，是云姑娘先提出来的？谢三公子可是出了名的芝兰玉树，名满京师，你倒也是舍得。”

　　翟太后和翟氏的水平实在是不高，只要长了脑子的都听得出来她们在说谁，云漾自然也瞧得出来皇后在指望自己驳一驳太后，于是便轻声细语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自幼习武，都不曾读过什么书，和谢三公子委实不是一路人，与其相看两厌，不如早做打算罢了。”

　　她倒是顺着封皇后的话说的，然后垂头丧气的样子，还真不像“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