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娇妻升职记》鱼头小闲

3、前夫

　　平心而论，云漾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否则当年她比武招亲，也不至于招来谢豫桐和他那帮子狐朋狗友了。

　　但和封二小姐那样楚楚可怜的娇弱贵女不同，她的美是张扬而明丽的，这次和离归家，也是果断利落，颇有其父兄之风。这样的女中豪杰，任谁看，哪怕心里再苦，面上也得装得没事人一样，就像这门亲事，明眼人都知道她是遭了谢豫桐的厌弃，她也得装作是自己提出的和离。

　　把那样矜贵、高高在上的千金踩在脚底才让人觉得自在。

　　可云漾这回却没走寻常路，她满眼通红，脸色凝重，眸中含水，闷不做声，任谁看都像是为情所困的样子。

　　那还想要再冷嘲热讽的，就要掂量掂量了。

　　她是倒了大霉，可是整件事里她又不曾做错过什么。封二小姐因为一个有妇之夫的英雄救美就少女怀春，谢豫桐为了迎娶皇后的胞妹而抛弃发妻，若云漾当真是被休回家的，这事儿不占理的是谁？要被千夫所指的是谁？不端庄的又是谁？

　　皇后的马屁是要拍，可万一拍过了头，惹恼了云家，当真不依不饶地闹起来，甚至打起官司，哪怕是皇帝也不可能偏袒太过，那怕是镇国公也落不着好，封尚书更不会把女儿嫁过去找骂。最后落个几败俱伤的结局。

　　想要彻底把她踩到泥里，除非她家没了兵权——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封皇后出身名门，这些弯弯绕绕最是清楚，二妹妹倾心谢豫桐，也得到了她的鼎力支持：谢家是百年望族，谢瑞权倾朝野，几乎算得上文臣领袖，皇帝年轻势微，势必要倚仗他，这门亲事，与其说是成全妹妹的少女心事，不如说是为她在后宫的地位稳固出一份力。

　　也正因如此，翟太后才会拿云漾说事。

　　可谁能想到，云家平时个个心高气傲，仰着脖子过大街的，云漾这次却认了输呢？

　　她要是梗着脖子说自己不在意，别人倒有千万种方式戳破她的傲气，可她真摆出了一副被抛弃的模样，再说三道四的，就太落井下石了。

　　封皇后也知道云家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团子，如今也不敢再在她面前提谢豫桐，只捡了几句不要紧的话问了，便匆匆打发她出去，还特特地命自己的大宫女跟着她，生怕有不长眼的去她面前讨嫌。

　　云漾长舒了一口气，在心底冷笑了下——

　　怪不得封二姑娘回回见到谢豫桐，都一副泪眼婆娑、心事重重的模样，这招，这招就叫此时无声胜有声，想不到不止男人吃，对女人也有效。

　　装可怜虽是对策，也是实实在在地恶心到了她自己，趁着这会儿有人替她拦着，便避开人群，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顾影自怜”了。

　　明明已经入了秋，晚上也凉飕飕的，不知道怎么的竟还有几只蚊子阴魂不散的，潜伏在花草丛里准备惹人不痛快。云漾最厌烦那声音，顺手一拍，被自己的手劲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她疼得直跺脚，正觉得丢脸呢，背后却传来一声轻笑：“几日不见，听说你转了性，为我哭红了眼，憔悴得不成人形了呢。”

　　云漾骂了一句，回过神来，月光下那个长身玉立、未语先笑的俊秀公子哥儿，可不正是她冤家路窄的前夫。

　　谢豫桐年纪轻轻得就誉满京师，自然不只是全靠他那国公老子。他是正儿八经的功勋之后，却是科考入仕，先帝钦点的探花郎，当年骑马过街，不知多少少女折花相送——即便是如今这地步，云漾看着他那张脸，也是要夸一句好看的。

　　她这一转身，谢豫桐看清了她的脸，满眼的红血丝和耷拉着的眼皮作不了假，不禁愣了一下：“还真哭了呀？”

　　云漾冷笑了一声：“我这一示弱，你是不是就倒霉了？”

　　到底夫妻一场，这几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是最亲密的人了，哪怕跟亲爹都有嫌隙，跟她却没什么好隐瞒的，谢豫桐大大方方地承认：“那可太不好过了。”他指着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要不是这几年没得罪人，我非得被写成陈世美不可。”

　　文人相轻，他这样的出身，早被人背地里议论过探花的水分，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昔日政敌哪个舍得放过他？这样的口诛笔伐下，他精气神倒是还好，说话温声细语、眉飞色舞的，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云漾白了他一眼：“别怕，等你和尚书大人结了亲，就没人敢议论你了。”

　　“我用得着攀姓封的。”谢豫桐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云漾转过头看了看，四周都没什么人，皇后派的大宫女也不在，才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是你在家里长吁短叹，担心爵位旁落的时候了。装什么王八呢？谁还不知道谁啊？”

　　从前谢豫桐不让她这么骂人，如今不比从前，她怕谢豫桐再说出点什么说教的话来，那可就让人反胃了，便站得离他又远了点：“行了，咱们也没别的话能说了，还是避嫌得好。”

　　谢豫桐觉得好笑：“现在知道避嫌了，从前你那么些个师兄师弟的，也没见你避嫌啊。”

　　胡搅蛮缠得云漾把白眼翻到了天上去。她不想再跟谢豫桐搅活下去了，便直接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呢，得洁身自好，好好预备着当封家女婿，我呢，也收拾收拾找下家了，和离书上就是俩名字最后凑一块儿了，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躲我远点，耽误我事，当心我揍你。”

　　谢豫桐这下挂不住笑了——岂止是不笑，他脸色阴得能滴水：“你要找下家？”

　　他这表情有点吓人，云漾也是头一回见，惊得捂住了胸口，后来想想，这又不是她爹她哥哥，就一小白脸，有什么好怕的，便甩了甩手道：“废话，今天不想说话，卖一波可怜罢了，我还真落在你后头，被人笑话一辈子？”

　　谢豫桐黑着脸问：“就为了面子？”

　　云漾想起之前二人相拥在卧房听雨，也曾说过“一辈子”，便越发地烦躁，“不为了面子，难不成为了你？”说罢便甩开他，自顾自地往人堆里去了。

　　她不知道谢豫桐为什么要特特地来跟她说这几句废话，弄得她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越发地不自在。从前虽是一场乌龙才结的亲，但几年相处下来，也不乏浓情蜜意的时候，要不然以她的性子，早喊打喊杀地闹起来了，还能忍着一股气好聚好散？她自认为没有任何对不起谢豫桐的地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过来添堵，把最后一点情意消磨掉。

　　没劲透了。

　　谢豫桐盯着她的背影，脸色更加地不好。

　　别人都觉得云漾这样的模样，又是这样的出身，定是个快意恩仇、杀伐果决的性子，只有他知道，她压根懒得想自己想不明白的那些事，当年她父兄觉得姓向的不错，她就乖乖地由着他们摆出了那所谓的比武招亲大会。要是现在她父兄仍觉得哪个男的还行，她是不是也就嫁了？

　　云家人倒的确没有害她的心思，只是他们看男人的眼光，委实不怎么样。

　　倘若这话叫云漾听到，又要瞪着眼睛喊打喊骂，说点什么“总不会比你还差”之类的戳心窝子的话了。

　　谁心里能好受呢？

　　谢豫桐咬着牙，目光渐渐愣了下来。

　　起初听到云漾为他黯然神伤的时候，他虽落了一个大把柄到旁人手上，随时能被揪住小辫子，心里头却还是有些窃喜的，这份悸动甚至盖住了他今晚要做的大事，让他迫不及待地想找云漾说两句话。其实也说不了什么，但他们夫妻多年，原也没怎么交流过正事、大事，总是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在寻她的时候，叫风一吹，他头脑也清醒了过来——云漾是何许人也？她要是真的伤心了，会表现出来给别人看？只怕难过是有，但如今，更是利用那几分难过给他找点麻烦。

　　倒也不意外。

　　只是真见了面，再次感受到这丫头对别人、对自己多狠以后，还是觉得事情恐怕要超出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