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娇妻升职记》鱼头小闲

1、和离

　　云漾盼了许久的中秋月圆，真到了那天，却是天公不作美，虽未落雨，灰蒙蒙的云却把月亮遮了个严严实实。她原想附庸一回风雅，尝尝谢豫桐推崇许久的金桂香里对月吟诗的风雅，也算是“纵不身在一处，此刻心与君同”，不过老天爷大概晓得她就是个粗人，怕他亵渎了文人墨客给天上文曲增彩的盛事，索性不叫她看月亮了。她看着天时惆怅了片刻，便支起牌桌来，叫父亲的几个姨娘来陪自己打牌。

　　因着父亲上半年吃的那场败仗，云家已经整半年埋着脑袋过日子了，大姑奶奶从谢家回来，说是要和离，他们都不敢去理论一声。亏得是两个少爷各自领兵小胜了几场，消息传回京城来，才叫圣上龙颜稍霁，也叫偌大云府喘了口气，好歹把中秋节给过了。

　　打了不到一局，听说户部员外郎来了家里，几个姨娘都显出了慌乱来，云漾却不慌不乱地数钱：“急什么，户部，又不是兵部，便就是兵部员外郎来了，又能拿咱们家怎么样！”

　　如今父亲战败负伤，家里头三个成年的兄长都已经奔赴沙场，只余庶弟云少荣待客，才十四岁的小孩儿，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去见见世面，还一团孩气，没多久就送走了客人，折身来他姐姐屋里的时候脸色还紧绷着，叫云漾大开眼界：“户部那人特地大过节的来给你气受的？脸色差成这个样子。”

　　云少荣气得连声音都是抖的：“刚刚户部的人来，说姐姐同镇国公家三公子和离的事儿已过了御前，如今户部那儿户籍已经划开，姐姐同那谢豫桐再无瓜葛了。人特特不在家里过节，大老远跑咱们家来知会一声呢！”

　　云漾一愣，片刻才笑道：“多大点事，我不是前几天就说了是和离，你气性怎么这么大呢？搞得像是我被人休回来似的！你恭喜户部尚书了没有？”京城里头传得沸沸扬扬的，年初元宵灯会，户部尚书的嫡女在人潮拥挤中不慎落水，是谢三公子英雄救美，一路护送回家，期间光明磊落风度翩翩，没让封二姑娘受一点委屈。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可惜多了云漾这么个谢三奶奶在，到底无疾而终。只是封二姑娘从此茶不思饭不想，任求亲说媒的踏破房门也不肯松口，谁都知道她心有所属，可惜一片痴心付错了人。

　　云漾那阵子在谢家过得不算好——或者说，谢豫桐自己过得也不如何。镇国公夫人病故，谢瑞倒没续弦，直接把侧室翟氏扶了正，这虽然不合规矩，但也是无可奈何。谁能料到几个皇子争破了脑袋，几败俱伤，最后竟让出身最低的六皇子登基了？翟氏的亲姐姐都从一个宫女当上皇太后了，你镇国公还敢继续让她当侧室？只是这么一来，翟氏之子就成了嫡子，偏偏还比谢豫桐年长了那么两岁。这镇国公的爵位，日后谁来袭？

　　日子本就难过，云宽明吃了败仗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谢豫桐简直要绷不住他那张翩翩公子的皮相。云漾思前想后了十几天，到底是提出了和离。

　　封二小姐乃是皇后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自幼感情深厚。到时候，一个是亲姨母家的表弟，一个是发妻的妹夫，两个人争起爵位来，皇上自然会袖手旁观，任两个外戚斗出个胜负来。到时候鹿死谁手全凭本事，谢豫桐也不至于整日里长吁短叹，看她的眼光都带了怨。

　　再怨下去，就要成仇了。

　　他们本来就不该成亲的。云漾是标准的将门虎女，被云宽明宠得琴棋书画样样不精，从小到大就没碰过针线，读书写字也是半瓶水的本事都不到，同谢家就不是一路人。当日她府上比武招亲摆得热热闹闹，排场十足，云宽明千挑万选，早找好了内定的乘龙快婿，是个家世清白、性子沉稳的年轻人，家底子不厚，正巧要仰仗云家，不敢欺辱他女儿，三个哥哥轮番打了一通，就作势要输，顺便给妹夫扬扬名气，结果好巧不巧地，同一群狐朋狗友打赌输了的谢豫桐跳上了台子。

　　云家虽然武功起家，规矩稀松，但也是堂堂一等将军府，大户人家，谢豫桐嘻嘻哈哈地赢了一场，可真要赖掉婚事，云家的面子可没法搁了。那会儿老皇帝还在，云宽明还是他最为依仗的老将，连谢瑞也不敢轻易得罪。赶巧镇国公夫人病重，为了冲喜，谢豫桐三媒六证地用八抬大轿把云漾娶进了家门。虽然没能像预想中那样招赘个女婿，但谢三公子出身大家，文武双全，相貌才学俱是一流，配他家养成假小子的闺女绰绰有余，云宽明也就无可无不可了。

　　不过云漾显然不是谢家这样的人家中意的媳妇，也没能冲得了喜，过门不久婆婆就没了，再后来老皇帝也没了，六殿下登基，新帝很显然没有他父皇那么器重云家，再加上战场失利，整个云家战战兢兢，连带着谢豫桐这个本就尴尬的云家女婿，更是消沉。

　　“妾身与三爷，大约当真八字不合罢。我是俗人，自不是三爷良配，好赖这几年也算安生，三爷也给妾身留几分薄面，莫写休书，咱们和离了罢。”

　　因云家式微而休妻，于谢豫桐名声也有碍。于是二人特地挑了云少麓以少胜多的捷报传回京师的时候写了和离书上报户部，云漾早清点了嫁妆，趁着日头还好带着陪嫁干脆利落地回娘家去了，半点不曾拖泥带水，倒是挺有她老爹的风范。

　　回去那天云少重还在家里，看到妹妹回来也没多说什么，只叫人赶紧着收拾她的院子，再把谢家当年下聘的礼单找出来一一退回去。忙完了就匆匆忙忙请了皇命，赶赴玉门关助他父兄杀敌去了。云家顶梁的男丁都在前线卖命，其他人再怎么瞧云家的笑话，倒也不至于这时节来欺辱他家留在府里的一门弱女子，多伤武将的心啊。不过即便如此，上司的马屁也不能不拍，这不，户部就来了个大过节的也要来给云家添堵的员外郎。

　　云少荣仍是气不过：“姐姐放心，向大哥如今尚未说亲，他骁勇善战，此番定能有所折获，待得衣锦归来，也足以与姐姐匹配。”

　　向宏敏就是当年被谢豫桐踢下比武台的倒霉鬼了，他竟还未说亲？难道父亲早知她有今日？云漾想了一下，缓过神来，先帝过世，国孝刚过，这几年百姓家里头是见不得喜事的。倒是她又自作多情了一回。想明白了便摆摆手：“你胡说什么！向大哥归来之时，自有温良女子配他，你莫要坏他的名声！”

　　她与谢豫桐成亲三年有余，虽因着国孝、家孝两重缘故相敬如宾，不曾多亲近，然而三年下来，就是养只猫也养出感情来了，谢豫桐又不是什么面目可憎的人，模样又俊俏说话又风趣，若说她此番和离一点儿遗憾都没有，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再者说了，她和离过一次的女人，纵使他们这些武将再不爱守儒生规矩，也是要面子的，便就是被逼着娶了她，心里能乐意？她在家里有父兄照料，再舒适不过，何苦再嫁一回，再受一份气？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成。”要是三个兄长提到婚事，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混过去，不过对云少荣，便不必顾忌那么多，“我这几年没怎么碰刀枪，是打不过你了，改明儿耍套枪法给我瞧瞧，若是不中，等父亲回来我是要告状的。行了，你自己玩去罢，别吵着我们打牌。”

　　说是这么说，等再坐回牌桌上，想到谢豫桐就要同封二姑娘再续前缘，到底是有些难过的。没到魂不守舍的地步，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心的。

　　当初是你自己跳上我比武招亲的台子的，纵然我不是你心中所想的贤妻，你也怪当初同你打赌的那几个人去。难道我不是被搅和了一桩婚事？你倒是能再娶佳人，我就得厚着脸皮在流言蜚语里过日子啦。

　　从大姑奶奶变回大姑娘，说白了也就是那回事。但是从谢三奶奶变回云大姑娘，饶是她脸皮再厚，也得躲一阵子不敢出门了。

　　但是一想到镇国公的爵位，她就没了别的念想。将心比心，莫说谢豫桐这么个气性大的人，换做是她，眼看着到手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就要归别人，身边的人还死命地拖着他的后腿，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那是份富可敌国的家业，不是一颗糖一朵花，想让就让了。多少亲手足为它争得头破血流的都有。谢豫桐是什么人？哪能甘居人下。

　　看吧，虽然一直说我们俩不合拍，但是到最后，我还是挺善解人意的嘛。

　　她苦笑着自嘲道，默默地把面前的钱输了个精光。几个姨娘讷讷地，脸上不太好看，她们倒是想输给大姑娘呢，人根本连自己摸了什么牌都不晓得，想卖好也卖不了啊。

　　云漾自己也觉得无趣。

　　她想，我到底是不舍得谢豫桐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