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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三 ...

  •   关家院,故人居,石为墙,蔓为衣,枇杷树后花沾雨,阁楼檐下鸟雀栖,东风乍起草初绿,西风过隙炉轻啼,或闻孩童尝学语,或听月下诗赋吟,有父执笔话田趣,无竹亦可君子居,有妻常来书轩坐,款学不塞研墨情,手把闲情,度多少春花秋月,心无忧思,解什么转轴拨弦,暗室无灯,香催火,裂锦帛,人不复,有小调,岂止思归?

      人在轿中,寒在心间,苦无去处,只得郁结。去故人居,往故人居,到故人居,过故人居,了却旧事,当真可解心结?槐南有梦,略影流光,今月古月,旧雨今雨,抚时感事,若真能举棋若定,又哪来世间种种痴人?

      ***

      「昨日你可有怨我?可还是在怪我?」关筱秋听了摇了摇头,憨乎乎笑一个,答道:「筱秋不怪夫人,昨天错本就在筱秋。那衣服本也是夫人交由我去做,怪我一时贪玩交与了芙竹,还不清不楚,好在未出差错,不然我百身难赎。」关雨霂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又按了按她膝盖,问:「可还疼?」关筱秋又摇了摇头,笑答:「不疼不疼,夫人本就没让我跪多久,哪会疼到哪里去?」到这本还是笑着说的,一语未了,又难过了起来,不经额蹙心痛:「我昨日一时兴起,倒是连累了夫人你。夫人到方家不过一日,我就拉着凌桥擅离职守,说得好听一些是我说关筱秋的不是,说得难听一些是夫人没有管教好下人,还叫下人带坏方家人来了。我也是没考虑周全,都是我的不是。昨夜细想了想,觉得真对不住夫人。」说着说着呜呜咽咽起来。关雨霂拿锦帕为她拭泪,说:「休再提前话,你只要是记得了,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关筱秋眼中含泪,咿咿呜呜:「这么多年了,夫人从未对我动过气,昨儿算是头一次见着,若不是我行事不妥委屈了夫人,夫人断不会如此,本来身子就不好,还动肝火,还引愁事。如今说来这方家,表面上看似是夫人嫁了过去,说得好好地是作夫人,但同寄人篱下又有何差别?夫人在京城孤苦伶仃一人,无父无母无所依靠,若是连夫家都无法倚仗,以后的日子该是哪般?我昨夜越想越难过,不觉泪水湿了一枕巾,今早拿去晾还有痕呢,想来想去都是自己的不是。」关雨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哭,牵着她的手同她讲:「我哪里是孤苦伶仃一人,打自从这关家院子里出来,你又哪日不是在我身旁,何来伶俜一说?昨天骂了你,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且不提凌桥,我为芙竹罚你这个自己人,我也过意不去,可我若不帮芙竹,她又是孤身一人,可无论怎么说我终究是为了一个见了不过几日的人罚了你,好似我们多少年的情谊都东流了一般,好生难受。我也想你可会怨我,可会怪我,可会从此疏远我这个姐姐,是越想越……」筱秋用手轻捂她的嘴,道:「那便不要想,筱秋从未怪过夫人,今后也决不会去怪夫人。」关雨霂点了点头,也朝她挤出一个笑,后面的家常话女儿事,不必细说。

      ***

      轿停在正门,窄门石墙生藤蔓,至夏盛极冬方休,为如此闲枝墨骨所绕的,便那是关家院子。而今改头换面作了学堂,门上一匾,赫然写着归园学堂四字,笔老墨秀,苍劲有力,挟海上风涛之气。

      关雨霂刚下轿,若不是筱秋牵着她,恐是要倒在石墙上。海天见状忙过来相问,关雨霂说无事无须担心,只是瞅着大门上的匾发怔。归园这二字颇有渊源,归园田居,这门匾本是由关老爷子亲手所提,取自靖节先生《归去来兮辞》一篇。匾往日是放在正厅外,并非正门,那日抄家,门衰匾落,从中断开,而今这匾有拼接痕迹,其中归园二字正是那块老匾的半边,另一半补上学堂二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只道是那字迹劲道像极了阿爹。

      瞧见外边有人来,是个一扭身一抬眼皆举止不凡的姑娘,旁边跟着个相貌伶俐莹澈得不行的丫鬟,一旁又停着个轿子,刘管事觉有生意,赶忙出来问候:「姑娘可是家里有小孩要来读书?」那姑娘虽是点了点头,不应允也不回绝,只道是来看看。刘管事见了不免心头一冷,应道:「那姑娘里面请,里面请,随意看,随意看,我还有柴房里的事要忙活,姑娘若有事,唤一声‘老刘’就好。」话罢,归了来时路。

      关雨霂跨过门槛,度其院宇,比着今昔,书房犹在,正厅改作了教室,门拓宽了些许,原本的正房如今是念书习字的地方,而曾经西厢闺阁,湘帘不再,珠翠没了,改住了刘管事一家老小。关雨霂站在西厢外,同筱秋讲:「你看这穿堂风还在,夏日里,几拂案,掠单宣,按上好些个镇纸方能定住。」说完又看向院子,道:「你可曾记厨外有笼,你初来时,贪玩成性,竟把活鸡给放了出来,结果追着它满院子跑,恰逢爹会客于厅,一时喧闹,皆成玩笑。」

      关筱秋亦是触景生情,想劝她,不料开头竟是一句「小姐……」。

      「小姐?我也只是这里的小姐罢了,也只能好好当个小姐罢了。爹娘不在了,我又算哪门子的关家小姐?娘有顽疾我不知,爹有苦衷我不察,只是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做个小姐,不问世事,不谙人情,无忧无虑地在闺阁里写写画画,一会儿绣个帕子,一会儿弹个曲子。」

      关筱秋在一旁劝道:「老爷,老爷只是不希望小姐伤心。」

      「我明白爹娘疼我,不愿相告,但我却当真是一无所知,直到家抄那日,前尘一梦,散个无形,想往日我心安度日,不知爹在朝中受人排挤,壮志不得改退闲职,不知娘一日三碗药,经不起风雨霜降。当年读《忆昔》我还不甚懂,如今念了句句伤心,空阅卷,空阅卷,亏我读书百卷却杳无所知,安于一隅,变故不察,有何用?如今全当作暗讽罢了。昔年曾向五陵游,子夜歌清月满楼。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她一边念,一边向,恐要哭出来了,一把抓着筱秋的手,说:「筱秋,我是有多蠢,才能多心安理得做着我的梦……」

      关雨霂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有天空四隅。风和日暄,如旧梦尔,合眼静默,可见花辰月夕,可闻人声依旧,雨打枇杷,飞珠溅玉,晓风和煦,轻摇碎影,一夜霜来,盖秋菊被,有雪满盆,厅中院里,唤吾读书,唤吾作诗,唤吾习文,唤吾论古析今聊天下事,欢若平生。

      她合着眼,听朗朗书声,不禁用锦帕抚在心头,道:「也好,他日爹魂归故里,莘莘学子,朗朗书声,也好宽慰些。」

      刘管事从柴房里出来,见二人也逛得差不多了,上前来问:「姑娘你看这学堂可好?」

      关雨霂应着:「我觉得很好,不过家中只当是派我来看看,并做不了主,一时拿不下主意。」

      刘管事听出话内有因,虽是生意人,答得却朴质无华:「姑娘无需为难,多看看别家也好,要真最后拿定了,同我说一声就是。城东到底偏些,学堂也少,要姑娘家住得近,我自当是推荐我们自己家。若是姑娘住不在城东,别处是有几家更好的学堂。」

      关雨霂谢了他的好意,道:「那我且都去看看,有劳您老人家了。我好些年没回了京城,往日不曾见到这有个学堂,可是近些日子才有的?」

      「也非近些日子才有的,我们本来在后两条街,结果哪料夜里走水,烧得个一干二净,一时找不到地方搬。这里原本是关家院子,就是那个前朝大状元关老爷子,后来家里被抄了,空了院子,本说是要拆的,后来得亏有个大人相助,才把这院子给了我们。本说是犯人的地方,不吉利,但我们做生意的,连房子都没了,哪管得了那些,我就说吉利,这关老爷子还是状元呢,故居拿来做学堂哪有不吉利的道理?可不前段时间给平反了,一院子的人就算不曾相识,都高兴得不得了。」

      关雨霂接着问:「原来如此,早些时候也管叫归园学堂吗?」

      刘管事心头有数,同她笑道:「我知道姑娘想问什么,哪里有学堂叫归园的道理?这些娃在这里读书,不都是为了进朝当官吗?可我后来想明白了,这归园,是心境,哪里是所有的人都当得了官的?当然这道理也不是我想出来的,只是后来来了好些个人物,看了这名字都说好,来告诉的我。要说从前的名字,俗气得很,叫金科学堂,后来不是搬吗,以前的匾也给烧没了,前头给你说的那位大人就帮我们做了个匾。现在的这个匾是前半边是旧的,据说是以前关大人的匾,后半边是那位大人补上的。」说时,摇头晃脑,颇为自得。

      「哦?我听闻关老爷书法一绝,不知是何等人物能学得如此之像?」

      「那位大人并未告诉我姓名,我只是听旁人叫他方大人。」

      过关家院旧闺阁楼外作
      关雨霂
      半笺竹卷半掩门,暖枕不知冬已深。
      木檀香里弄清影,玉食金簪作诗文。
      春燕不知颜色改,衔泥轻敲哪户人?
      人在归园田居里,抚时不觉泪沾身。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简单说一下最后那首诗。比起忆昔,这首诗写得很浅。手里拿着半笺竹卷不紧不慢地阅着书卷,门半开着屋内有暖炉不畏寒气侵,我枕着温暖的枕头,不知道外面的冬天已经如此寒冷。在木檀的香气里同自己在灯下的影子戏耍,吃了精致的饭菜带着金簪作着诗文。往年住在檐下的燕子又飞回来了,可它却并不知道这里换了户人家,依旧衔着泥来筑巢。我一个人处在当年的关家院子里回想着当年的事情,不禁泪水打湿了衣裳。
    20150102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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