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印片[Technicolour]》弗rar

3、哥本哈根

　　1954年的美国有一个炎热的夏天，那是维恩·史蒂文无法忘记的一个夏天。那个假期的中间，他收到了特里曼的回信，信中对他的论文观点大加赞赏，并且解释了他和谢尔登的几次通信交谈。
　　他拿到信的时候，母亲艾拉正往桌子上端早餐，并且喋喋不休着一个什么电影演员逝世的事情。
　　伯克利大学的校徽就印在信封的一角，维恩在翻过电费账单之后看到了那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寥寥草草得写着他们家的地址，但他的名字却写得很清晰。他大概在真正把视线聚焦在来信人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封信的来历，因此他默默地坐在了餐桌旁，打开信封的时候尾部一阵痉挛。
　　信的开头很正式，但进入正题之后，内容看起来非常亲切。
　　“我是在一次偶然到康奈尔交流的时候，在老朋友莫里斯的办公桌上看到了谢尔登的论文，后来又正巧与莫里斯谈到了这个学生，因此萌生了做他博士导师的想法。当然，你和谢尔登是很多年的好友，你一定明白，谢尔登确实是个非常优秀聪明的年轻人。而当他跟我谈起你的时候，我同样对这样一个年轻人的朋友产生了兴趣……”
　　维恩拿了一块蒜蓉土司，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他妈妈又到厨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到底为什么一个早餐要整出这么多花样？其实维恩不太明白，他的思维从伯克利跑到吐司又跑到了他妈妈一直在说的那个什么电影演员。
　　然后他终于回头看了下去。
　　“……必须要承认，你在论文中的个别观点甚至比谢尔登还让我惊艳，所以当谢尔登询问我是否愿意当你的导师的时候，我很惊讶地问他‘这个学生怎么可能还没有找到导师呢’？然后我又询问了莫里斯，他告诉我你们是从中学起的同窗。其实，我们对你的看法产生了一些争论，直到谢尔登的第二次来信让我确信，你是个会有所成就的年轻人——”
　　“维恩，你在看什么？”
　　艾拉把煎蛋放在了两个人的面前，终于坐在了餐桌上。她问话的语气很随意，维恩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关心他在看什么，而只是一种无话可说的惯性。
　　因此维恩并没有费心回答。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封信和那块吐司面包上了。
　　“——至少这是谢尔登我们俩的共识。”
　　维恩闭了一下眼。
　　胸口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那块蒜蓉面包卡在那里，再也无法到达他的胃部了。
　　“我们俩的通信持续了三个月，我和他不止在学术上有很多共识，因此我们大概成了某种忘年交的关系。我也很高兴他通过了施温格的测试（说真的，他不通过我才会奇怪）。总之，如果在学校或学术方面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写信问我。期待你到普林斯顿来。”
　　维恩轻轻放下了信，叠好，收进信封中去。然后他重新拿起蒜蓉面包，并且开始吃他的煎蛋。
　　他母亲冲他挥舞了一下面包：“有空的话你问问谢尔登那边的情况，需要的话帮助他跟安吉沟通沟通。”
　　“好的。”
　　谢尔登和特里曼教授通了三个月的信，而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去伯克利。
　　“我下午要去一趟超市，可能会晚点回来，得去买点番茄酱……”
　　朋友。优秀。有所成就。
　　维恩再次闭上了眼。
　　“妈妈，我想我需要回房间写封信。”
　　突然被打断的艾拉顿了一下：“呃，当然。你从一开始就在看什么？伯克利？”
　　“是的，特里曼教授写给我说一些事情。他说他明年会去普林斯顿。”维恩三口两口吞掉了面包和煎蛋，转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他现在还没办法对他母亲说这件事情。
　　维恩·史蒂文一直都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在信中，特里曼也说到了一些他论文中的不足，因此，维恩认为自己所做决定的原因也算是合理充分的。
　　他决定在读硕士的第一年，去哥本哈根。

　　哥本哈根位于丹麦西兰岛东部，古老与现代巧妙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使得哥本哈根有了某种不可复制的气质。1921年，在量子论奠基人尼尔斯·玻尔的提议下，成立了哥本哈根大学理论物理研究所，因此，产生了著名的哥本哈根学派。
　　那不仅仅是维恩想去的地方，更是包括谢尔登在内的很多人想去的地方。
　　那是伟大的思想聚集的地方。
　　海森堡、狄拉克、泡利、克拉默斯，以及玻尔本人。他将住在玻尔和海森堡曾经住过的地方，从事他们从事的工作。他或许有机会见到玻尔本人。但维恩也知道，玻尔正忙于刚刚成立的北欧理论原子物理学研究所。
　　（下面我要开始胡写了）
　　和维恩同批去的硕士生有五个人，两个来自美国，另外三个分别来自英国和德国。他第一次见到另外五个人，是在哥本哈根大学的一间会议室里。
　　哈德利·弗雷泽是英国伯明翰人，维恩在到哥本哈根之前就曾经看过他的一篇论文，因此也算是认识。维恩按照收到的信件里的指示找到那间会议室并走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哈德利一个人。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进门之后是否应该先和这个人打招呼。
　　哈德利有一头非常显眼的红色头发，维恩有一些不太愿意坐在一个这么显眼的目标旁边。
　　但那个红色头发帮他做了决定。哈德利·弗雷泽像是感受到了维恩的“偷窥”一样，突然朝门的方向看了过来。会议室的门上有一个玻璃窗，维恩只能尴尬地隔着玻璃窗和那个红头发打了打招呼。好在，那个红头发非常热情地回应了他。
　　维恩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哦，你好！”红头发热情地冲他挥着手。
　　对方是英国口音，眼神闪亮。维恩不太能拒绝这种人，这个红头发给他的感觉有一点点像他的大学同学比利·瑞兹。
　　“哦，你好。我是维恩·史蒂文。”维恩露出了一个谨慎的笑容，最终坐在了红头发的旁边，“他们都还没有到吗？”
　　红头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维恩有些被吓到了，立刻转过头，发现对方一切正常，只是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维恩！维恩·史蒂文！”红头发激动得重复着，“哦，我看过你的论文，我看过你的论文！就在我准备写弱电场的一个课题的时候，我查了一下相关问题的研究，然后我看到了你的论文！伙计，我当时就盯着论文上那个名字看了很久，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在将来遇见你的——哦，我叫哈德利·弗雷泽，剑桥的。”
　　维恩眨了眨眼，笑了起来：“我也看过你的论文。你后来发的，弱电场的那个。跟我之前写的课题有些相关，所以我就看了。”
　　哈德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真的吗？”
　　“当然。”
　　“那我看我们应该立刻就成为朋友。”哈德利斩钉截铁地说。
　　于是他们成为了朋友。
　　另一位来自美国的硕士生已经是学位的第二年，和他们来往的并不多。而哈德利因为战争的原因，有些不太愿意与那两位德国学生接触，因此，他们成为朋友本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研究所表面上看起来普普通通，就是几个红顶的房子。维恩他们的宿舍和哥本哈根大学普通学生的宿舍区是分开的，住的离研究所更近一些。维恩和哈德利共用了一个厨房，另两名德国学生住在他们楼上一层。德国学生的房间连着一个公共休息室，从维恩到了研究所后不到一个月，那地方就已经成了他们的惯用据点。

　　“哈佛来的那几个人带了两三个学生，海因想在公共休息室准备一些酒和吃的，晚上我们一起迎接迎接他们。”
　　维恩一从实验室出来，就被红头发哈德利逮了个正着。他知道施温格来了，也知道施温格带了学生，只是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刚吃完饭正要去盯实验数据，没时间做出什么反应。
　　海因是那两个德国学生里，和哈德利走得稍微近一些的那个人。另一个人叫马克西·曼恩。如果这件事由海因告诉哈德利，那多半意味着，这是马克西的又一个“不可更改”的决定，所以他才会让一个更不可能被哈德利拒绝的人来传达这个消息。
　　哈德利探头看了看他：“你有时间吗？”
　　维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当然有。”
　　“那就好了。”哈德利拍了拍维恩的肩膀，“不过哈佛来的学生，说不定还有你认识的。”
　　“我有个大学同学是施温格的学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你知道他带了硕士生还是博士生来吗？”
　　哈德利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本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迎面走过来的一个女人把他拦住了。维恩就在一旁看着哈德利和那个女书记员挑情，没看一会儿就开始感到无聊，又等了一会儿，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了一个教授。维恩清了清嗓子，朝哈德利看了一眼，后者很快会意，和那个女书记员最后恋恋不舍地对视了几秒后就重新和维恩一起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春天，维恩，春天。”哈德利看着维恩脸上的表情，没忍住笑了起来，“你要理解春天，日照时间变长，生物节律改变。我可不信你自己没有感到什么变化。”
　　维恩翻了个白眼：“什么变化？”
　　“私生活啊。这半年了我也没见你和女孩儿在一起过，虽然我很想问，但一直忍着——”
　　“只是没有你那么高调而已。”
　　“我的书记员小姐，有一个朋友，她说那女孩儿人很好，长得也不错，关键是，就喜欢那种性格老实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没有时间。”
　　他们已经走到了餐厅门口，维恩有些尴尬，想要走得快一些，但哈德利拉住了对他的胳膊，因为走到了公共场合，稍微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继续试图说服他。
　　“我也要搞研究，可是我就能挤出来时间。维恩，学习和生活是要互相调剂的，我们每天看着那些粒子，已经够累了，这种时候就要看一些更实在的，这样才更有利于我们的大脑在搞研究的过程中及时蹦出火花。”
　　维恩没有办法，只能停了下来，有些哭笑不得地转过头看着哈德利的红头发和他放光的双眼。好吧，他没办法真的对着哈德利生气，因此他挫败地摇了摇头。
　　“好吧，我答应见一见她。我们可以一起吃个晚饭之类的。”
　　哈德利的红头发像是要飞起来了。他一跃而起，一把搂住了维恩，维恩被他坠得差点摔倒。餐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了，可哈德利却丝毫不懂收敛，不顾维恩比他稍高一些的身高，硬是拖着维恩的脖子走到了取餐台。
　　他们各自拿了点吃的，但都不多，考虑到晚上还有一个欢迎派对。
　　想到这个，维恩皱了皱眉。
　　“海因他们今晚准备怎么搞？”
　　“没什么，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喝点酒，吃点东西。”
　　维恩点了点头：“那就好。”
　　看对方那表情就知道，哈德利大概是想调侃他一两句，但这调侃被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盘子打断了。维恩本以为是带他和哈德利的教授，抬头之后，却发现来人和他的推测差得天翻地覆。
　　“我能坐在这里吗？”
　　维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示意可以。谢尔登坐下来之后迎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他很惊讶自己见到维恩·史蒂文竟然会有些说不出话来，维恩一言不发地开始低头吃东西，旁边的红头发英国人（看一眼就知道是英国人）一直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看，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粒子一样。
　　他本想也开始吃东西，但胃里像是搅了一团东西一样完全坐不住。他捏着手里的勺子，不时抬头看他那位寡言的朋友，同时觉得旁边的红头发很是扎眼。他不停地调整自己的坐姿，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喝一小口汤，却也尝不出来那汤是什么味道。
　　过了一会儿，那个红头发看起来实在忍不住了，轻轻叫了一声：“维恩？”
　　于是维恩·史蒂文突然开始对着自己的盘子喋喋不休起来。
　　“这是谢尔登·李。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施温格的学生。我们之前是大学同学。哦，就是一直和我通信的那个。谢尔登，这是哈德利·弗雷泽，和我一起在这边学习研究。你知道他的，我那时候拉着你看过他的一篇论文，我们还和比利一起讨论过，记得吗？哦对了，妈妈又给我写信说那件事情了，谢尔登，你多久没和家里联系了？当然，学习和研究会很忙，但我想你也能理解安吉的心情，她真的很挂念你。”
　　说完之后，维恩抬起了头，他先看向了哈德利，对方看起来像在琢磨着什么，然后他看向了谢尔登。
　　谢尔登歪着头看着他，好像维恩是什么公式，他能从里边看出一个什么推论来。
　　“我给她写信了，这次写的晚了一些，不过大概她这两天就可以收到了。”
　　“好的。晚上还有一个欢迎派对，希望你能参加。”
　　谢尔登开始有了一些笑意：“我知道，已经有人通知我了。”
　　维恩点了点头，站起来准备把盘子送到回收区。
　　“维恩。”谢尔登突然叫住了他。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回过头看着对方。谢尔登也站了起来，盘子里的食物根本就没怎么动，“现在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带我四处转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