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重峦》西窗雪

3、第一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下）

　　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才过了三个多月，父亲便急急的派管家权叔来接我回家，我不依，可怎么打发他也不走。
　　“大小姐，老爷思念的紧呐，我看您还是跟老奴回去吧。”权叔就差没给我跪下了。
　　“我不要，这天儿好的紧，舅舅带我骑马打猎的，我还没玩够呢。”我嘟囔着嘴，眨巴着大眼睛向舅舅示意。
　　“好了，伊人，别闹。乖乖跟着权叔回去，怎好让你父亲如此挂记。”本想着舅舅会帮我演个戏，像往常一样，权叔就没折了，乖乖走人。没想到，舅舅也偏帮他，我的如意算盘意外的落空了。当真年幼，我气噎，猛哼一声，径直往马车上钻，大喝：“走吧，愣着做甚。”
　　一路上，绿枝姑姑不停的安慰我，我才稍稍消了气。我趴在绿枝姑姑的腿上，她抚着我的发，我安心地感受着她的疼爱，任何时候，只要我需要，她都在，这种感觉真好。
　　晃晃悠悠的行驶了两天才到府上。绿枝姑姑将车帘挑开，映入眼的是父亲慈爱的脸庞。我撇过头去不看他，似是余气未了，他却伸手将我抱下车。落地后，父亲捧着我的脸道：“丫头，怎么？不愿见着父亲呀？”
　　“父亲，女儿还没玩够呢，您就让权叔接我回来，一点都不顾及女儿的心思。”在父亲面前我永远不需要顾及什么，永远可以撒娇。
　　“天就要热了，在外面可不好受。为父是关切你，臭丫头反道不领情了。”父亲似是委屈的摇了摇头。
　　未至正厅，环佩便冲向我嚷着：“大小姐，大小姐你可回来了，奴婢好想你啊。”
　　“就你嚷的声音最亮了。”我使劲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算是我想念她的方式了。
　　“环佩，带小姐去给太老爷请安，随后便伺候小姐汤沐吧。”父亲吩咐着。
　　给祖父请安完回来的路上，环佩嚷着要我给讲讲在外面好玩的事儿。我边走边说与她听，好让她长长见识。走至后园，见一小婢女在给园子的芍药花儿浇水。那些花儿是父亲的最爱，粉艳艳一片，甚是好看。
　　“幼宁，快过来给大小姐请安。”环佩教引着，小婢女闻声抬起头。当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们都愣住了。我惊叹的是，为何我们竟如此相像，我心中升腾起一丝丝奇怪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感觉我也说不上来。我思索着什么，可并无头绪，许是我太敏感，想的太多了。
　　“小姐，小姐。”环佩扯了扯我的衣袖，将我摇醒。
　　“叫什么名字？”我以一种盛气凌人的口气问道，我平时对待下人并不严苛，只是此刻我有一种想要刻意的做作感。
　　小婢女许是没想过我会如此，愣了愣。
　　“幼宁，大小姐问你话呢，怎地不作答。”环佩大声的喝斥。
　　“回大小姐，奴婢名叫幼宁。”小婢女回过神，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声音清脆有力，并不怯懦。
　　我觉得甚是有意思，只是她这副相貌让我不安，旋即又想，一个小婢女还能出什么幺蛾子。我道：“几时来的府上？”
　　小婢女回：“回大小姐，奴婢乃一个月前进的府。”
　　看她不卑不亢的，问她话也从不多说，心想她是个聪明人，我嗯了声便回房了，也不看她。
　　回房后，环佩将这婢女的始末倒了出来。
　　这小婢女乃一个月前新进的，原名许幼宁，年方九岁，乃徽州人氏，母亲不久前病逝，父亲不仅常年酗酒，而且还虐待她，因家中负债，其父便一路躲债逃至京都，后被债主追讨上，将她卖来做婢女，身世的确是令人垂怜。环佩还说，这丫头刚进府时，权叔问她姓名，她道：“即来宋府为婢，便姓宋，奴婢以后就是宋家的人。”倒有点血性。因长相酷似我的缘故，宋府的人对她也格外的关注。尤其是我父亲和继母，听说幼宁的言语后，父亲便让她来照料这后园中的芍药花儿。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大家便渐渐忽略了她的外貌，再不会觉得诧异或惊奇了。
　　话毕，绿枝姑姑进了门。
　　“姑姑，你可去看了那叫幼宁的丫头了。”我带些好奇的语气。
　　“看过了，看过了。确实像啊，确实像。”绿枝姑姑语重心长道。她看着我，眼睛仿佛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眼神却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每次看见舅舅，她好像都这样过。但这次好像又不太一样，总觉得她怪怪的。
　　“姑姑，你怎么了？”我推了推她，她又回过神来似地：“没什么，小姐，我是说这幼宁确实与你相像，只是天下之大，相像的人多了，你也不要太在意。既然老天安排她来伺候你，敬你这主子，许是一种缘分吧。”说着便来解我的外衣，道：“让奴婢们伺候你沐浴吧。”
　　缘分么？许是吧。我也无需多在意的，不是么？
　　连着好些天，我带着环佩跑到后园的偏殿去瞧幼宁，只是并不让她发现，我也是想亲自观察观察她，以解我心头的结，毕竟我做不到不去关注她。有时我在想，只是这样貌么？许是别的什么？想到这我便又莞尔一笑，我真是无趣，什么时候为这下人犯过难。
　　正要起身离去，回头看一眼她，她熟练的打理着那片芍药园。清晨的露珠打湿了她的鞋袜，松软的泥土上传来清新的芳香，她着一身粉衣恰与芍药融为一体，晨光洒在她的发上、肩上，晕出一层光圈，衬得她像极了仙女。那一刻我对她有了极大的好感，我想我是喜欢她的，但同时我又是嫉妒她的，嫉妒她迸射出来的耀眼的美。
　　我回过头玩味的说：“环佩，我有她那么好看么？”
　　“小姐，你说的这什么话呢，她只是个下人，哪能和您比呀。”环佩一脸的鄙夷。
　　“你这小蹄子，下人也是人啊，平时怎么教你的。我就问你，我有她那么好看么？”我拍了下她的头。
　　“奴婢觉得小姐最漂亮了，幼宁可没的比。”
　　“当真，不违心？”我打趣。
　　“不违心，奴婢发誓。”环佩的小手高高举过头，顿时我小小的虚荣心被填填地满满的，我窃笑。
　　“静坐常思已过，闲谈莫论人非，乃君子也。”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宣弟弟吓了我一跳。我的宣弟弟，自幼聪颖，三岁能文，五岁能武，祖父甚是喜爱。明明才八岁，倒像是比我还老练，有时候我总要挨他的教诲，让我这个做姐姐的颜面扫地。
　　“我乃女子，非甚君子，你少来这一套了。”我噘着嘴大叫，跟宣弟弟一起时，我总很欢愉，时常同他玩闹，毕竟我也是总角孩童，贪玩调皮乃人之常情。再加上小舅舅常年带我游乐，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那般乖顺文静。
　　“怪不得师傅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承宣领教了。”他深深向我一鞠躬，气得我直跳脚。于是院子里又上演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戏码。这小子明明知道我跑不过他，却作可怜相，嘴里还时不时喊着：“救命啊，长姐要杀人啦。”
　　我追到桥上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便也不想同他闹了，不然被祖父看到，少不得一顿严训。我倚在桥上的石墩旁，试着平缓一下气息。初夏，池中的荷花都还是才露尖尖角，晨风送爽，却也能闻到浅浅淡淡的荷香。我闭目深吸，将这纯净透到心中，整个人都舒缓下来。
　　缓缓睁眼看到一只蜻蜓伏在荷尖上，可爱极了，我便伸手去捉。小心翼翼的前进，差一点，就差一点，马上就到手了，我就要触到它了。我猛一用力，却好似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看到有星光晃动，刺眼极了，有几条锦鲤从我眼前穿过。锦鲤？！我这才意识到我落水了，可是我不会水性啊。本能的求生欲望，使我在水中不停挣扎，我没办法呼吸，水不停的灌入我的口中，呛的我直咳嗽。渐渐地，我感觉天越来越黑，头越来越晕。
　　绿枝姑姑、舅舅你们快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