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花季》凌泉

58、心相许（3）

　　月圆月缺，不知不觉已近农历新年。
　　石松要赶在春节前完成一套设计方案。单位同事基本都是外地人，春运一票难求，有些人为了避开客运高峰，提前回家乡与亲人团圆。人手不够，石松只能不分昼夜地加班，总算在小年夜完成了工作。经理看完材料，十分满意。可石松已买不到返乡的车票，他只能独自在异乡过年。
　　除夕，石松打电话回家。母亲正在烧鱼，这是年夜饭的最后一道菜——“年年有余”。当她听到儿子唤出的一声“妈”，强装出来的快乐瞬间坍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落下泪来。
　　“晚上吃点好的，到超市买点熟食，不要亏待自己。俗话说：‘过年穷，穷一年’。你寄回来的钱都收到了，你爸一直坚持做康复，身体恢复得挺好，你不要惦记。”
　　母亲声音哽咽，她放下手中的锅铲，拿手背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平复情绪，继续说，“买点水饺、汤圆煮了吃，也算应了过年的习俗。当地有同学同事的，放假走动走动。别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看书，越看人越闷。一年到头也该休息休息，给自己放几天假，否则身体吃不消……”
　　母亲自顾自说着，石松看着桌上田甜特意买的八宝饭和点心。他知道田甜对自己的关心，也曾经暗示她自己有女朋友，因为是同事，他不能无缘无故不理她，只能尽量保持距离。在工作上，他能帮就帮，小姑娘一个人在外不容易。
　　“妈，这什么都有。圆子炸好了吧？晚上让老妹放开吃，难得没人和她抢。”
　　“你们俩啊，都多大的人了，一见面就闹。”
　　“看来我不回去还是件好事，今年你们总算可以过个安静年。”石松特意加重了“安静”两个字，笑着说，“等天暖了，我抽空请假回去，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多像国宝了。”
　　“国宝？”
　　“胖熊猫啊。”
　　“就知道贫，瘦得像根竹竿。”母亲笑起来，“等你回来，妈做你爱吃的糯米圆子。”
　　“好，新年快乐！”
　　石松挂了电话。公司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年近了。他把桌上的点心和方便面装进包里，向家走去。

　　丁香家门前的两棵素心腊梅在院子里傲寒怒放，香味浮动于冬日清冷的空气中，沁人心脾。丁香的舅舅和孩子正在绿色大门边帖红色春联。丁媛将大大的福字窗花帖在窗户上，喜气洋洋。舅舅见菜肴上桌，开了红酒，点燃了放在小院中的一长串鞭炮，电光随着震耳的炮竹声接连不断地在空中炸现。
　　“吃年夜饭喽！”舅舅开心地喊了一嗓子。
　　丁香在鞭炮声中享受着浓浓的年味。她看着舅舅一家三口幸福地围坐在大圆桌旁聚餐，暗自轻叹——本该团圆的年夜饭少了爸爸。几年过去了，她似乎已经渐渐习惯父母离婚的生活，可每逢佳节，她依然感到伤感。好在今年丁媛来陪爷爷奶奶守岁，热闹许多。丁香振作精神，与家人一起举杯迎春。
　　晚饭后，舅舅领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放烟火。
　　丁媛自告奋勇点燃烟花。“小蜜蜂”在空地上旋转，黄色的光划出一个个美丽的弧线。一支燃着的“地老鼠”嗖地一声蹿到舅舅女儿的脚边，她尖叫着跳了起来，开心地大笑。绚丽多彩的烟火如喷泉一般从“合家福”的礼花盒中涌出，伴着清脆的噼哩啪啦声，引来大家一致喝彩。
　　小妹手里握着棒状手执安全烟花，白色火光随着她挥舞的手臂，缤纷美丽。丁香忍不住也燃了两支，流光溢彩的轨迹环绕在她身边，宛如置身在童话世界里。她随妹妹们一起快乐地笑着，好似回到了童年。丁香看着身边的亲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舅舅带着孩子们围坐在电视机前等待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客厅里，妈妈揉面，丁香擀皮，舅妈和奶奶包饺子。奶奶特意做了两个糖心馅的饺子，今晚吃到的幸运儿将甜甜蜜蜜一整年。读小学的小妹想知道两个“彩头”会放在哪里，又放不下电视节目，两间屋跑来跑去，还抓起面粉撒了故意干扰她的丁媛一身。丁媛抓住小妹，不停地挠她痒痒，直到她大声求饶。
　　新年钟声响起，屋里，家人相互恭贺新年。屋外，迎春的爆竹声震耳欲聋。
　　家人团圆是新年里最热闹、幸福的事情。
　　又是一年。

　　年初四，丁香随爷爷奶奶在家，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有零星地甩炮声，提醒着人们——依然是新年。
　　当丁香打开大门，看见笑容灿烂的于晓飞时，颇为意外。
　　于晓飞原本想约丁香出去逛逛，看她正忙着，就留下帮她拖地。
　　“天气不错，让爷爷出去晒晒太阳吧。”
　　“好。”
　　老人因为常年卧床不起，腿部力量很弱，已经不能独自站立。于晓飞双手架在爷爷的腋下小心地扶着老人起身。丁香动作麻利地帮爷爷穿好棉衣，扣上纽扣，系好棉裤上的腰绳。老人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干脆把胳膊架在于晓飞的肩膀上，响亮地唱起了军歌，并随着节奏轻轻地上下颠着。
　　丁香笑着附和，随爷爷一起开心地唱。于晓飞看着身边的祖孙俩，也跟着笑起来，心里竟生出了几分羡慕。
　　于晓飞扶着爷爷坐在大门外的背风处。爷爷的背微驼，身体陷在藤椅里，他静静地注视着前方，虽然因为眼疾并不能看得很远。于晓飞挨着老人挺拔地坐在小凳子上，白净的脸透着红润，温和地望着爷爷说话，小酒窝忽隐忽现。
　　丁香帮爷爷理了理稀疏的头发，戴好帽子，又将茶杯送入爷爷手中。老人眯着眼睛，抿了口水，拉住孙女让她一起坐下。腊梅的幽香盈来，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如母亲轻柔的怀抱。
　　丁香的手被爷爷不紧不松地握着。爷爷掌中的老茧硬硬的，虽然松弛干枯的皮肤上已布满老年斑，手指不再有力，但仍然令她踏实温暖。
　　丁香从小到大，爷爷曾多少次这样掌心相贴地牵握着她的手。
　　童年时，爷爷常在饭后拉着她的小手在南大院东西走向的小径上散步。水泥路两旁绿意盎然，常有不同的鲜花点缀其中。那里是丁香孩提时的童话世界。走到小径西边，在那爬满红色、粉色蔷薇花院墙的尽头，爷爷大手紧握，手腕一用力，将她轻巧地腾空旋起，好像飞着的小鸟，逗得她咯咯地笑。
　　从那时起，丁香对爷爷温暖、有力的大手依恋而信赖。爷爷那双曾经端过枪杆子的手，无坚不摧，他就是时时呵护她的保护神。
　　随着年龄的增长，丁香悟出，有很多事情爷爷是鞭长莫及的。而且，那双有力的手也会苍老，也会失去力量……
　　丁香反握住爷爷的手，看着面前聊得正欢的两个男人，幸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