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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风雨无阻(2) ...

  •   第二天,丁香起了个大早,小雨刚停,她就偷偷溜出医院,沿着马路找公用电话。她想打电话回家,听听奶奶的声音,告诉老人自己在康复中,不用牵挂,她也想知道爷爷是否安好。
      六点钟的街道十分冷清,几片落叶粘在被雨水冲刷过的地面上,如衣服上斑驳的花纹。雨后,路边的梧桐树显得格外挺拔,湿漉漉地立着,准备迎接再一次的风雨。
      可以兼顾打电话的小卖部都没有开门。丁香看看阴沉的天,厚厚的云,似乎又要落雨,她估摸着也快到护士量体温的时间了,只能往回走。

      新来的护士对着丁香的手拍打了好一会儿,接连扎了几针都没成功,只能换到昨天扎过针的右手。当丁香觉得手臂已被橡皮筋勒得快没知觉时,针头终于刺进了她的血管。
      她看着被针扎得乌青的双手,希望明天能碰上一位有经验的护士。
      丁香肚子疼得厉害,体温居高不下,嘴干舌燥,烧得难受。她仍然忍着,滴水不进。她无聊地盯着透明滴管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药水,一滴一滴地掉进输液管里,不见了踪影。如果疼痛、忧伤和孤独感也能冒出来后,很快消失,该多好。

      “开饭了。”随着走廊里的一声吆喝,人们拿着盛饭的家伙从各个病房出来,安静的过道一下嘈杂了起来。
      “姑娘,有饭缸吗?我帮你打饭。”邻床的大叔热情地对丁香说。
      “谢谢大叔,又麻烦您了。”
      “客气啥啊,不是顺便吗?”
      “有啥事尽管言语,甭客气。”没等丁香开口,大婶笑盈盈地说。
      丁香看着善良的夫妇,真诚而感激地笑了。随着嘴角的牵扯,她感到有甜腥的液体流进嘴里,用牙齿咬了咬溢出血的嘴,干硬的唇没有缓解。
      闻着屋里的饭菜味,丁香有些反胃,懒懒地躺着,闭目养神,却不敢睡觉。
      似乎有人进来,丁香没睁眼。即使不是护士,也不会有人找她。她向单位请假时叮嘱过张庆:住院的事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她只想静养。
      自己这副尊容还是不见人为好。
      好像有人站在床边。
      丁香睁开眼睛,来人背向窗而立。因为屋里光线弱又逆光,瞬间只看见穿着白衬衫男子的轮廓。她把手搭在额头上,眯着眼睛想看个究竟。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英俊的脸上满是关爱。
      于晓飞怎么会来?自己是困了,还是晕了,竟然产生了幻觉?
      她一时弄不明白,失神地愣在那里。

      于晓飞在皮肤科的走廊里遇见一个大面积烧伤的病人,伤口触目惊心,令他心头一紧,对皮肤科有了新的认识。进入病房前,他做好心理准备,可站在丁香床边时,他还是有些意外和心疼。
      几周没见,丁香原本白皙的脸变得蜡黄,大片大片的红斑高凸不平,几乎占据了额头、双颊所有的肌肤。嘴唇干裂得像龟裂的土地,深深凹陷的唇纹处结着已经干了的暗红色血迹。她眯着眼睛慵懒地看着他,满脸倦容。
      于晓飞注视着她,微锁双眉,唇峰轻抿。
      “丁香。”
      听到于晓飞轻唤着自己,丁香才知道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她想回应,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上下嘴唇粘在了一起,她用了点力,皱褶处又渗出血来。
      “别说话。”于晓飞压低了嗓音温柔地制止她。他放下雨伞,弯腰靠近她,眉心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丁香看到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目光温柔如水,满是心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用被子蒙住头。右手的滴液管扯着吊瓶在头顶的挂钩上来回地荡着。
      “小心!”于晓飞一手去稳吊瓶,一手去扶丁香的手。当碰到她被药水浸得冰冷的手时,他不觉轻轻握住,没有松开。
      “你走开。”丁香脱口而出。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十分坚决。手也挣脱了出来。
      “别动。”于晓飞眉心紧锁,接着闷声问道,“为什么?”
      “我——不想你看到我。”
      丁香一时语塞。原本坚强的心,见到他的瞬间便土崩瓦解。
      看到他,如见到了亲人,她欣喜。
      可她所有的疼痛、伤心、恐惧与寂寞席卷而来,瞬间把见到他的那一丝意外与喜悦吹到九霄云外。
      看见他刚才的表情,虽没有厌恶,却有怜惜。面对她如此丑陋又恐怖的脸,谁能镇定自若,泰然视之?她气自己,更气让他看到了最不堪的自己。
      一颗颗泪珠溢出眼眶,在高低不平的脸上缓缓下滑。
      不知何故,很多逆境之时,一个人挺过来不觉得如何,一旦遇见亲近或关心自己的人,读出那份关爱,会精神一泻,如决堤之水,把那点坚毅完全冲垮。人变得异常柔弱,忍不住自怜落泪。
      于晓飞没说话,往玻璃杯里倒上水。因为烫,他用手打着圈摇晃着水杯,又不住地用嘴对着杯口吹气,希望水能早点凉下来。
      “用两个茶杯把水来回倒一倒,一会儿就凉了。”邻床的病友热心地指导,“床下有个摇柄,可以把床头摇起来。她躺了一上午,靠着舒服些。”
      “哦。”于晓飞放下热水,略显笨拙地转着摇柄,床头更低了。
      “摇反了。”大婶笑着说。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反向摇着,加快了速度,床头慢慢升高。
      丁香渐渐平复了情绪,躲在被子里擦干眼泪。
      “来,喝点水吧。”
      听着熟悉又亲切的声音,丁香的心柔柔的、暖暖的,她语气缓和地说:“放那儿,你先回去吧。”
      “几天没见,去上甘岭了?”于晓飞问道。
      “嗯?”丁香不解,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
      “抗旱呢。”于晓飞一本正经地说。
      丁香脑海里出现了电影《上甘岭》中战士们极度缺水的画面。亏他会联想到这么革命的战斗老片,丁香不禁舔了一下嘴唇,笑了。
      “我大老远地来,脚刚沾地,你就赶我走。太不近人情了吧。”于晓飞看到她含笑的目光,表情夸张地说。
      丁香这才注意到,他的衬衫已被雨水打湿,袖子半卷着,白净的小臂上湿漉漉的。她心头一软。
      “坐吧,床头柜上有毛巾。”
      “还没吃饭?”于晓飞看到床头柜上的饭菜一点没动。
      “嗯,我不饿。”
      于晓飞的眉头又锁在了一起。瞬间,他笑着说:“看看大厨给病号做了什么好吃的。”
      小米酒窝深深地嵌在他的嘴角,明朗如春。
      丁香的心随之一暖。
      “嗯,不赖。你真不吃?”
      “不想吃。”
      “那我吃啦,别后悔。”
      他将饭菜分成两份,递给丁香一份。
      “来,陪我吃点吧。”
      丁香机械地接过饭盒。
      “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医院里的饭呢,好吃。”
      于晓飞有滋有味大口地吃着,看起来美味可口。
      丁香似乎有了点食欲。她从被子里探出脸,坐直身体,尝了两口,并不好吃,可胃里空空的,四肢无力,又是生理期,是该补充能量了。她慢慢地嚼着,居然吃了一小半。
      丁香抬头时,于晓飞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正看着她微笑,目光清柔。
      “再来点汤?”
      丁香摇头。
      “这汤不咋地。”于晓飞端起茶杯,“水不烫了。”
      “算了。”
      “不行,真当上甘岭啊。”
      “上厕所太麻烦。”
      “房里就有卫生间,麻烦什么?”
      这个木头。丁香暗暗叹气,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心里透出一丝甜。
      “你怎么找到这的?”丁香这才想起来问他。
      “张庆说你病了,中午没事,来看看你。”
      张庆,这个大嘴巴!丁香腹诽着,却有些感激他。
      “你睡会儿,我看着药水。”
      “快上班了,回去吧。我没事。”
      “还早,到办公室也是看报纸,在哪看都一样。睡吧,乖。”
      丁香十分疲倦,头昏沉沉的,便没再客气,听话地闭上眼睛。
      丁香很快就睡着了,如孩子一般恬静。他低头看到她淤青的手背,有些心疼,用干毛巾盖在她手上,希望能化解药水的冰冷。接着,他去打了一瓶热水,往茶缸里倒了半杯,又去医生办公室了解丁香的病情,记录下禁忌事项。
      “大叔,不好意思,我要上班了,麻烦您留意一下她吊水的药瓶,看她挺累的,我不叫醒她了。谢谢您。”
      “放心,不妨事。”
      丁香隐约听见他在小声说话,睡眼惺忪地寻声望去。
      于晓飞走出病房前,转身看向她。
      四目相视,恍若隔世。
      穿着白衬衫的他灿烂地笑着,给阴沉的病房带来一缕阳光。他回身向她走来。
      “再睡会儿吧,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刚才睡得很好,不困了。快走吧,别迟到了。”
      “我下班再来。”
      丁香觉得时间太快,心里泛着酸楚,竟有不舍,却口是心非地说:“不用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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