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花季》凌泉

53、风雨无阻（1）

　　日子一天天平淡无奇地过着。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丁香的爱情之树没有硕果，她重新关上心门，任树叶凋零。
　　一天夜里，风很大，温度骤降，双目失明的爷爷呼唤丁香。她穿着睡衣轻手轻脚地从热被窝里下床，穿过两间房，去给爷爷倒水、拿点心。丁香吸了吸不通畅的鼻子，试图替爷爷关上邻床的窗户。可风太大，木质窗框有些变形，窗户上的插销总也插不牢。
　　丁香回到客厅，刚将大门开条缝，一阵风钻进屋来，与她扑了个满怀。丁香打了个哆嗦。
　　天空泛起淡淡的红色，犹如一个大大的盖子把大地罩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颗星星。
　　丁香用手捂住口鼻，微佝着背，缩着肩，跑进院子。她从外面关好爷爷屋的窗户，用墙角下的砖头顶在窗外，才跑回屋里。
　　家是温暖的。
　　丁香感觉鼻塞更厉害了。她同爷爷说了几句话，蹑手蹑脚地钻回被子。柔软的被子里余温尚在，却敌不过她身体的寒冷。她蜷缩身体，用手不停地搓着鼻梁顺气。
　　忽然，一双温暖的、布满老茧的手握住了丁香。
　　“冻得冰凉的，深更半夜的也不让人安稳。”同床的奶奶抱怨着。
　　“没事，刚才出去关窗户，一会儿就暖和了。”
　　“这老头子，就知道折腾人！”
　　“爷爷也不想的，怪我没穿外套。快睡吧，一说话就睡不着了。”
　　丁香赶紧打断奶奶。
　　“唉，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哦。”
　　丁香把奶奶的手送回被窝，在老人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道了声：“晚安。”

　　第二天，丁香的感冒加重，发起烧来。
　　在医院打了两天的点滴，依然没有好转，丁香感觉身上越来越痒。
　　她到洗漱间，用手将冷水不断撩起泼到脸上，希望缓解瘙痒。当手接触到脸颊，她感到皮肤不再光滑。
　　她不禁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凌乱的头发粘在一起，鼻尖上的水珠滴落在白色的面盆中破碎。她眼里掺着血丝，大大小小的红色斑块犹如怪异的岛屿一般，浮在苍白的皮肤上。
　　丁香被镜子里幽灵般的影像吓了一跳，忍不住打电话给母亲。
　　丁香泪眼婆娑地问冒雨赶回家的母亲：“怎么会这样，我会破相吗？”
　　母亲笑着搂住丁香：“不会的，傻丫头。现在医学多发达，医生会有办法治的，没事。”
　　母亲摸摸丁香的头，接着说：“走，去医院。”
　　丁香止住了泪，心里踏实温暖。母女俩撑伞相拥着步入雨中。

　　到了省立医院，医生诊断是药物过敏，要求丁香立即住院。
　　皮肤科刚搬进新病区的大楼里，位于僻静小街道的尽头，病房条件比以前的老病房好许多。两人一室，独立卫生间。
　　待母亲又冒雨给丁香送去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已近晚上十点。
　　“妈，你明天一早出差，赶紧回家吧。我没事。”
　　“医生说不是大问题，别担心，会好的。”
　　“嗯。”
　　“书、红糖和小镜子放在抽屉里了。”
　　“我不照镜子！”
　　“傻孩子，涂药膏的时候用。”母亲灿烂的笑容令丁香的心境好了许多，“痛经要多喝热水，我走了。”
　　“放心吧。”她微笑着向母亲挥挥手，“下雨天路上慢点。”

　　丁香的疹子痒得彻夜未眠，直到清晨，她才入睡。没一会儿，护士采血、量体温，她只能昏昏沉沉地起床。
　　早饭后，医生查房，七八位白大褂，把小小的病房挤得满满的。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医生和邻床的病人没说几句，就来到丁香的床边。
　　“你们看，这是典型的药物性皮炎，也称药疹。是药物进入人体后引起的皮肤粘膜急性炎症反应，重者会有内脏损伤。常见药疹的皮肤表现，主要有发疹性药疹、荨麻疹样药疹、固定型红斑等，临床表现各不相同。你们看看。”
　　医生侧身站在病床旁，学生们立刻围了上去。瞬间，丁香成为病房里的焦点，她感到腹痛加剧，感觉每道目光都如箭一般地射向自己，好似一只动物园里被观赏的猴子。她低下头，屏住不让泪滴落。她恨不能瞬间隐身。
　　“解热镇痛药、磺胺类药、抗生素类药都能引起药物性皮炎。病人除了皮疹颜色鲜艳，有瘙痒感外，全身还会伴有发热、头痛、恶心、乏力等症状。”
　　学生们一边记录，一边端详丁香长满疹子红肿的脸。在他们的眼里，丁香只是个医学活体标本。
　　“还发热吗？身上有疹子吗？什么感觉？”
　　似乎这时，医生才想起查房的事情，开始询问病情。
　　“全身都有疹子，很痒。发烧四天，住院前吊了两天水，今天体温还是39.5度。”
　　丁香简单地叙述病情，希望赶紧打发了这一拨参观者。
　　“来，看看身上的疹子。”
　　丁香卷起宽大的病号服，露出被大片红色“岛屿”占据的胳膊，不再抬头。
　　病房里十分安静，丁香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给你开点药。外用药膏擦在疹子上，每天三次。”
　　医生言简意赅地说完，带领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
　　丁香感觉一大片乌云飘走了，舒了口气，胸口却依然堵得难受。她捂着肚子，掀开被子躺下，面朝窗户，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一滴泪。
　　“姑娘，别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邻床的大婶安慰道。
　　丁香拭去泪水，对大婶微微一笑。
　　“姑娘，你是什么过敏啊？”
　　“我也不知道，发高烧，到医院打吊针，第一天就觉得痒，第二天医生还让我继续用相同的药水，之后就发了这一身。”
　　“医生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呢？大小也算医疗事故，应该去找他。”
　　丁香想起为她看病的老医生那张慈祥的脸，只叹了口气：“唉，算了。人难免不犯错。”
　　“你真是好心肠。”大婶看见老伴走进病房，接着说道，“医院可以办陪护证。你刚住院，有很多常规检查，估计也要吊不少药水，有个人，解手、跑个腿的都方便。我家这口子，从我住院他就一直陪着，晚上租个折叠躺椅，十块钱，挺方便的。他不用每天来回跑，也省事。”
　　“谢谢大婶。”
　　人与人，即使陌路，也能相互关心，温暖彼此。
　　正聊着，护士进来，把四五粒花花绿绿的药片放在丁香的床头柜上，又把四瓶大小不一的药水挂在她床头高高的铁架子上。

　　上午三个小时，才滴完两瓶药水。丁香因为夜里没睡好，午后犯困。她努力睁着眼睛，以便及时通知护士更换新药瓶。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最终还是睡着了。
　　当丁香醒来，看着空的药水瓶，和输液管里的回血，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按铃。
　　护士神色严肃，大着嗓门批评丁香：“你知道输液时如果有大量空气进入血管会死人的吗？”
　　丁香困意顿消，不敢再打瞌睡。
　　丁香喝了点水，没过多久，想上厕所。她看着还剩下大半瓶的药水，暗暗着急。可她越想忍尿意越强。煎熬到最后，她只能起床，自己提着吊瓶慢慢朝厕所走去。
　　“要解手吗？”邻床的大婶问。
　　“嗯。”
　　“你一个人哪行。”她转过头对老公说，“快去帮她拿瓶子。”
　　“我可以。”丁香有点不自在，赶紧答道。
　　“厕所里没钩子，盐水瓶没地方放。没事，就让你叔在外面帮你拿着。”
　　丁香窘迫地关了门，输液管把门留了一条缝，她能看到站在卫生间门口大叔的身影，但她别无选择。
　　打这以后，丁香挂水时，无论多渴，不再喝水。即便如此，因为输液多，出汗少，她还是红着脸又麻烦了一次大叔。

　　夜幕降临，病人们相继进入梦乡。
　　丁香好容易熬过了第一天，浑身酸疼，皮肤又痒，却因为疲倦渐渐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喊：“手不能动！针别滑出来了，别压着输液管了。”
　　丁香僵着身体不敢移动。
　　“快醒醒，药水要滴完了！”
　　丁香努力挣扎，眼睛却似乎被胶水粘住了，怎么也睁不开。手如灌了铅，动弹不得。
　　似乎过了很久，丁香看到高挂着的药水瓶空了，暗红的血渐渐注入瓶底，并一点点上涨……她心中一紧，惊醒过来。
　　床头的铁架子上只有弯弯的铁钩孤零零地矗立在昏暗中。没有盐水瓶，没有药水，没有输液管，更没有鲜血。
　　她的手依然乖巧的平放在身体一侧，这是白天打吊针时的动作。她抬抬已经半麻木的手臂，活动了几下，真实了许多。
　　丁香被吓得心怦怦直跳，庆幸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她感到身体发烫，腹部坠痛，口渴难耐。于是强打精神起床，喝了几口水，复又躺下。
　　邻床的大婶睡得安稳。床边的大叔仰卧在躺椅里，脚跷在方凳上，轻声打着鼻鼾。
　　生病的人痛苦，陪护的人辛苦。无论何时何地，夫妻相伴总是幸福的。
　　爷爷奶奶好吗？照顾爷爷的护工回来了吗？爷爷分不清白昼，夜里如果喊人怎么办呢？自己住院，奶奶会迁怒于爷爷吗？
　　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丁香面朝窗户，路灯的光影映在窗口，雨痕点点滴滴地打在玻璃上，一拨未落，又一拨雨水摔打上来，留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痕迹。
　　她的心莫名的哀伤，情绪一落千丈，似乎掉进了一个深而空旷的大洞里，疼痛和孤独感包裹着她，渗入肌肤，啃噬着心。
　　形单影只，心是苦的。
　　原来，一个人不能了无牵挂，也做不到心如止水。
　　丁香蜷起身体，胡乱念着家人，想着心事，后半夜渐渐睡着了，却睡得不安稳，梦中是各种支离破碎的记忆，各种残缺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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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动笔，没曾想会耗时这么久，第一次写这么多的字。原本自娱自乐的事情，得到很多亲朋好友的支持。感谢你们花时间琢磨我的文字、文章结构，留下许多宝贵意见。文章有很多不尽人意之处，但我很享受写作的过程，感受友谊、亲情，得到鼓励与快乐。十分感谢你们一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