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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第二十六章

      “不可!”

      室中突然响起一道急喝,只见方才已在殿上绶封国师的天残忽然出现在石室中,原来情急之下,他竟是传阵进来。

      “天残,你可知擅闯此地乃是死罪?”君王眯起眼眸,一双眼眸更显狭长冷厉。

      天残双腿残缺,没有哑仆随侍,只能跪坐在地,他长拜君王,朗声进言。

      “陛下,万万三思,如今您已登帝位,乃山河之主,若您驱使招魂铃,天下幽鬼无不应诏,恐引天灾人祸。”

      “是么?”君王抿唇一笑,倨傲道,“便是引天灾人祸又如何?”

      “孤何惧?”

      君王振臂,广袖迎风,招魂铃之音急急如电,偌大石室晃动不已,君王勾着轻笑,轻轻咬破指尖,便如挥笔点墨,那一滴帝王之血应声而去,悠悠飘向白玉祭坛,落在那人无一丝血色的唇上。

      几乎是在瞬间,那被滴血染上的唇瓣一时鲜活起来。台上的尸体立时坐起,双眸无声打开,幽幽向君王望去。

      君王面如冠玉,眉若远山,狭长的眼角隐有两道血痕,唇似点绛,着帝王衮冕,长身玉立,盛装之下教万物失色。

      醒来便看见这般美色,罗七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呆坐在原地不动。

      梵音渐歇,招魂铃收声,叮的一声落在天残面前。

      “此物还给仇一铃,你带回去。”君王瞥了天残一眼,遂拂袖将他扫出阵外。

      没了碍事的人,君王这才举步走向呆坐在白玉祭坛上的人。

      远看君王走来,罗七怔怔地道:“山主,私制龙袍乃谋逆大罪,你还穿在身上,是不是狂妄了些。”
      说完这句话,罗七又愣了,他发现他的语气平平毫无起伏,就像一具尸体在说话。
      罗七想要摸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抬手也很费劲。
      君王行至他身前,在罗七摸到自己的脸之前就已捧住了他一边面颊,罗七未及反应,后颈也被握住,被君王紧紧咬住嘴唇。
      齿关被迫打开,舌尖被勾缠,被滚烫的生息包裹,罗七舒服地闭上眼,口中溢出一句谓叹。

      君王突然松开了他,凝眸注视他良久,罗七被他这般久久凝视,登时不自在起来。

      “你往日之躯,孤已烧了。往后,你便是孤的罗七,契约在手,便连你的一缕发丝也归孤所有。孤若不放你,你就算成了幽鬼也必无处可去。”

      “啊?”听到这番偏执的狠话,罗七觉得自己需要静静,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好似天翻地覆了一般。

      等等,孤?

      罗七转眼扫视周遭,发现身处石室之中,但那石壁所雕刻的纹饰却不是寻常所有,再看面前之人衮冕加身,一口一句孤,方才刚醒来时眼角似乎还瞥见了天残道长,他好似穿着在盛大典礼上国师才能穿着的道袍。

      “山主莫非已登王座?”罗七问道,他乃是小心斟酌,可语气平平,实难知他忐忑不安的心情。

      “不错。”君王微微一笑,罗七见他神情尤甚以往倨傲,却也有一分内敛的非凡气度,使他孤高冷肃,似乎比以前更难接近。

      罗七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君王扯过去咬住了唇,君王似乎嫌那衮冕十分碍事,伸手将之扯下,冕服也被他脱下扔在地上,那一身象征无上尊贵的衮冕被他这般随意丢弃一边后,又伸手去脱罗七的衣袍。

      罗七垂首一看,也不知是何人给自己换的衣物,竟就简单披着一件外袍,外袍之下不着寸缕,被君王轻易抚到,在掌下肆意赏玩。

      罗七不欲风月,却又如何抵挡得了君王的手段,不多时,便毫无力气地躺在玉台上任之为所欲为。

      罗七要是知道自己一觉醒来便又要面临几天几夜下不了榻,恐怕宁愿在梦中多睡些时刻。

      君王失而复得,忍不住在石室中便压倒罗七,后来将他抱回寝宫清池沐浴,竟在池中又颠来倒去地胡来一通。

      许是罗七死去的时日太过长久,他回魂醒来,并不能马上适应这具身体,他反应变得迟钝,记忆零碎,四肢不太协调,说话毫无起伏,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甚至于,他的身体也是僵硬冰冷。

      如同死尸。

      罗七想起自己是死过的,怎么死的却不大记得了。知道自己死过,面对这具死尸般的身体,便是罗七自己都觉得难以面对,却实在不知,那位如今贵为山河之主的君王如何吞咽的下。

      几乎是在龙榻上度过最初几日的罗七,好不容易能从榻上下来,还是托了华不染的鸿福。

      罗七这才知道,昔日中原大朝历经数年烽火战乱,已是满地疮痍,如今山河收复,重建秩序,新朝新政诸多繁琐,还等着君王去处置。可君王与他日日在寝宫厮混,浑然忘我不入前朝,不知耽误了多少政事。

      华不染已非当初的江湖算子,他如今乃负责新朝礼乐之制的大司乐,君王不朝,他当然要来劝谏。

      虽然最后君王是因为嫌他长篇大论太过啰嗦才无奈去的前朝听政,但过程不重要,结果皆大欢喜才是重要的,虽然欢喜的只有华不染和罗七而已。

      但无论如何,能从那张快要把他弄死的龙榻上下来,罗七对华不染这位大司乐很是感激不尽。

      君王上朝后,便有一个年老的嬷嬷领着一群宫女鱼贯而入,替罗七更衣布膳。
      罗七从前虽结交过达官显贵,但这般皇室排场却是从未见过,因而不免有些拘束,所幸他如今行动本就僵硬不协调,便是再拘束旁人也不会笑话他,何况这些嬷嬷宫女皆是见惯场面的人,如今天下易主,君王便是这殿堂的主人,君王侧畔之人,谁又敢怠慢半分。

      对着满席珍馐,罗七便是再垂涎三尺,吃到口中却是食之无味,味同嚼蜡。

      不仅如此,不过吃了两三口,他便觉得腹中绞痛难忍,狂奔如厕解决。

      一泻千里之后,那疼痛才消去。

      罗七屏退众人,沮丧地坐在殿前石阶上发怔。

      为何好些事都想不起来了呢?
      自己分明是死过的,怎么又活了,还有自己死去的那些时日,好似一场大梦。

      梦中自己在开元寺大雄宝殿之上听经,好似一缕焚香的袅袅青烟。

      寺中祖师讲佛,寺外烽火连天。冥冥之中,战火似蔓延到了这佛门重地,兵戈铁马踏碎佛音。

      有一人身披染血盔甲进来,问上座的清水祖师要一本经书。
      一本《桑蓬经》。
      与九张机如莲生并蒂。
      不世绝学九张机被称之邪功鼻祖,乃是天下杀机之大乘功法。
      而桑蓬经,却是万千杀机中的一线生机。
      那人得到经书离去,寺庙重添香油,复归平静。

      后来,有人问他。

      “今日业果皆是昔日业因。”
      “你可想清楚了,若你应诏而去,悖逆天道,往后生死不灭。天道将弃你不顾,历劫不入轮回,苦无止境。”
      “届时便是你再悔不当初,业已覆水难收。你可想清楚了?”

      他怎么答的?

      “天道早已弃我,三千人世万千杀机,也唯他一人许我一线生机。”

      “我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盛情。”

      于是,他应君王诏曰而去,在招魂铃响彻天地的梵音声动中,角逐无数孤魂幽鬼,踏过破碎山河,得以借罗七之身复归人间。

      “原来如此。”忆起梦中种种,罗七低声呢喃,他摊开掌心,见之平滑如洗无一条命线纹路,“原来这便是被天道所弃,我非活物,已无命数。”

      “呵呵。”罗七沉声发笑,将掌心缓缓攥紧,“但又如何呢,我何惧之有?”

      君王下了早朝,归途中,看见罗七站在宫墙下等他。

      君王远远看见那道笔挺身姿,不禁勾起唇角,大步朝他走去,不顾身后一群随侍的宫人,君王揽住罗七刚劲笔直的腰身,将之带到怀中,捧着脸便亲上去。

      罗七吓了一跳,想要推拒却看见一众宫人远远跪在后面,一贯的低眉敛目不敢多看,便松了口气,任之欲为。

      君王尝到甜头,不禁有些情动,奈何此处是往来的宫道,虽说无人敢说什么,可他也不想让他的所有物给旁人看去。

      “回宫。”君王嗓音微哑在罗七耳旁低声道。
      罗七被他湿热的话语惊得倒退,他才从那张要死人的龙榻上下来,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又要回去,即使他已非活物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陛下,这宫中膳食我吃不惯,我想出宫。”
      罗七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君王打断:“你想离开孤?”
      罗七听他语气平静,可那周身威压难抑,若非罗七如今身体僵硬,恐怕都要跪下去。
      “不是。”罗七慌忙解释,“方才的早膳令我腹痛难忍,我想去宫外试试,吃些粗茶淡饭,看看还会不会如此。”罗七解释完,见君王面色稍霁,但还是不悦,便又低声试探道,“若陛下不忙,可否请陛下随我一同出宫?”

      “不忙。”君王闻言一笑,威压顷刻散尽,霎时如沐春风,“孤这就回寝宫换身轻便的常服与你出宫,这世间美食你想吃什么都由你。”

      罗七一愣,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对待他的君王,如此恩宠纵容,仿若有无限爱意,还是当初那个喜怒无常杀伐果决的梅山主么?

      “怎么还不走,你又不想出宫了?”君王回身拉住没有跟上他脚步的罗七,说道,“如今你不会轻功,孤若是一时忘了走得快了,你跟不上,记得要喊住孤。孤一定等你,你别再自己走了。”

      罗七的目光落在那握着他手腕的另一只手上,眼眶不由生出热意,再听那人谆谆教诲,自醒来便如霜雪覆诸的心脏也生出一片如水的温情。

      这般含情脉脉,直教人心生向往,不忍错会。

      “孤所言,你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罗七轻轻转动手腕挣开君王的手,在君王怒气渐起的注目下,将之反握在掌中,细细摩挲,低低倾诉,“再不敢忘。”

      那般深情,教君王情难自禁,再不能忍。于是拖了人匆匆回宫,推倒在闱帐之内,将他双手紧紧按在身侧,抵死不休。

      怎么办?
      运筹帷幄征战多年,身后血流成河,脚下尸骨如山,方成就这番霸业,方坐拥这片山河。可无论这人是怎样的面貌,有怎样的心机,无论他是恣意不羁的大侠,还是卑贱如草芥的奴仆,无论是怎样的他,只要是他,便能让这山河却步,使君侧余有方寸,给他让出一席余地。

      昔日忍受剥皮削骨之痛所舍弃的“善”,如今竟好似被这人全然代替,成了非他不可的执念。

      是他宁可倾覆山河也不肯舍弃的一丝温情。

      他要拿这人怎么办才好?

      君王的指尖在罗七微闭的眉目上轻轻抚过。
      “我信。”
      君王这句突如其来的低声呢喃使罗七露出困惑。
      君王摇头轻笑,说道:“往后私下里,你不必再称我陛下,‘孤’这一字实在不吉,面对你,我也不想提。”

      “……”罗七愕然,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又想到,这人如今身居高位,尊为帝王,受万民敬仰。一言一行皆被记录造册,日后必是要流传百世功过皆任人评说的。

      想到昔日这人闯聚疯岛烧莫须幽的书,逼他重写江湖风云,想必十分在意自己的声誉,若是因为他一人的缘故使之在史册蒙受污名,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过去自己便是太过率性而为才惹下许多祸事,如今几经波折,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恣意妄为不顾后果了。

      “陛下,君臣有别,您执掌江山须有君威,百官惧你威仪方对您臣服,若无敬畏之心,恐无人听您调遣。此例万不可开。”

      眼看这人意乱情迷地躺在自己之下还对自己言之凿凿谆谆劝解,君王便是想生气也生不起来,他低头在他鼻尖上轻咬了一口,无奈道:“应你便是。”

      这宠溺的语气让罗七赧然不已,他垂着眼推了推君王,说道:“再不起来,宫门就要关了。”

      君王抿唇笑道:“你真的很饿?”
      罗七想了想,道:“倒也不会,只是……”
      “那就继续。”君王不给他再反驳的机会,一下又将人推倒堵住了嘴。

      被推倒的罗七心中发出一声长叹,过去这人为一山之主时一直是个冷情冷欲之人,怎的如今做了天下之主竟这般纵情声色?

      罗七想到历代帝王皆是后宫三千佳丽,雨露均沾,不由苦笑,是了,他已坐江山,既是帝王,定要有子嗣在他百年之后承袭尊位,如今新朝初定,他还来不及充纳后宫,但过不了多久,那些朝臣为讨帝王欢心,定会络绎不绝地送美人进宫侍奉君王。到时,君王便不会再……

      罗七不敢再深想,他抬手抱紧君王,深怕失去这暂有的温情。

      罗七猜的不错,那时朝堂初定,政局还未安稳,便是有蠢蠢欲动的朝臣想要动这心思,也是不敢。

      后来,君王雷霆手段平乱镇压,任用贤能不问出身,不仅免征税赋,还开国仓放粮,使百姓叩首谢恩,高呼万岁。

      只有一事,君王一意孤行寸步不让。

      那便是新朝律法。

      也是后来,罗七才知道,当初朱笑奉命前往朱门第想要劝降兄长,可到了才知道,兄长早已遇害身死,诛邪剑被夺,而在门中坐镇的乃是谢君临的傀儡。朱笑在忠仆吴七叔的相助下夺回朱门第,以酷刑除尽门中败类,才使朱门第归降。

      如今山主登基为帝,昔日有功之人皆在朝堂上加官进爵。如擅机关阵法的天残道长绶封国师之位,簪花神算华不染封大司乐,已故的白芷霜追封清河□□医官秦离书封御药大夫,而朱笑绶封大司寇,乃天子之下最高裁决司,直接受命于天子。

      而大司寇朱方估,便是新朝律法的施行者。新朝律法之严苛,乃是前所未有,朱方估掌刑法,几乎无人能够脱罪不死。
      新律颁布之初,君王突然放罗七出宫,令他辅佐大司寇完善新法,以制定出适用于新朝的大律。

      罗七从前身在江湖,一生逍遥不受约束,对前朝律法知之甚少,但他半生逍遥,所见民间疾苦之多,深知律法之下的种种不平,胜任小司寇一职,他虽是意想不到,却也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渎职之举。

      只是,如今的大司寇,再也不是昔日朱门第的朱方估,也非当初美艳山的罚恶司主朱笑。

      他全然变了。

      昔日憨厚爱笑偶尔羞涩的汉子,成了如今神情阴翳不苟言笑的大司寇。
      他处事严谨无漏,公私分明,不,在他眼中应该只有公而没有私。那双曾黑白分明的眸子,如今微微垂着,从来不抬眼看人,教人猜不透他所思所想。

      罗七有心学习律法,他便奉旨授之,除此之外,他似乎与这世间,世人,再无半分交情。

      皇城秋官府后有一条堰庆河,罗七便常看见大司寇站在河堤上痴望着那河水流淌。若是无事,他竟能看一日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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