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14、坍塌的梦境

　　“那座高原上黑暗的一部分蔓延到了这里。”季西亚一边快步走向中心区域一边说道，“这或许也是命运的循环……”
　　她有些悲哀地望了一眼仅存的一片夜空，没有对这后半句话多做解释。她接着说道：“黑暗蔓延后会发生什么，你们也已经看到了。虽然这种黑暗对人类和精灵都不会造成影响，但对我们赖以生存的古树是致命的。”
　　“而古树就是你们的生命吧。”夏接过话说道，“许久之前……或许对你们来说只是不久之前，我第一次抵达这里时，你们的古树逐渐枯萎，我解决了那个问题。那时，我用魔法探查时……我就已经发现，精灵之森的生命气息虽然浓郁，源头却只有五个。就只有那五颗巨树。”
　　“这里的一切就像真实的幻影，只是寄居在那浓郁的生命之中，本质却充斥着虚无。”
　　“我知道你也已经多少明白了一些。实际上，精灵很久以前就全部失去了生命，我们的一切都寄托在了古树之中，原本的森林只是古树共同构建的一个真实梦境。所谓的玛法也不过是为了让孩子们安心而编织的谎言，一直以来眷顾着我们的就只有我们自己。”
　　几人飞快奔走，距离古树更近了。他们已经能看到在五颗古树围成的正中区域聚集着大量精灵，大约已经是精灵森林的全部。
　　夏抬头望了一眼仍然在不断缩小的澄澈星空：“这黑暗，它究竟是什么？”
　　“那是黑夜高原的象征，永恒的黑暗，不散的迷雾。它原本应该缓慢缩小，现在却似乎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不再局限于那片土地，蔓延向四面八方……不，应该说……它有意识地优先涌向了我们。这显然代表着某种阴谋，指向了精灵。”
　　黑夜高原，阴谋……夏的目光一颤，有些跳跃性地想到了一个同样神秘的种族——吸血鬼！
　　许久前，在黑夜高原，自己和凯赛尔一同前去那座“红玫瑰堡”时，凯赛尔曾经遭到过自称“城堡主人”的血族伯爵佩里奥莱克斯的欺骗与诱惑，显示出了血族隐约有想要增加强大后代的欲望……此外，“血公主”事件背后显然有那位吸血鬼亲王海瑟的影子，或者说，这件事从根源开始就是他所谋划的。毕竟，是他让洛维妮怀上了异常的子嗣，导致了这之后洛维妮与泽撒尼尔的悲剧。
　　他将[丝巢]交给了洛维妮，帮助她进行复仇……但那件非凡物品一旦展开，几乎无法被剥离，怎么可能作为一次性用品，这也导致它在之后又一次被拉克希罗利用，发生了之后的恐怖动乱，引发了“天罚日”，是过去的冬天一切灾祸的源头……不过，这其中是拉克希罗主导着一切，亲王海瑟应该不可能想到那么远。
　　但毫无疑问，他在酝酿着什么。对于他悠久的岁月而言，几年不过是片刻，谁知道他为这一切准备了多久……
　　而且，他们和精灵一样“长生”，古老，很有可能牵扯在古代所发生的事情之中。
　　夏还在思考。凯赛尔抱着疑惑出声询问：
　　“这一切似乎是隐秘，缇芙说过你们无法将它们说出口。”凯赛尔想起上次来到这里时，那位时常捧着茶杯的精灵所说过的话。
　　“现在也依然如此，不过似乎因为黑暗的遮蔽，有了一些松动。”
　　“况且……我们即便不说，古树也坚持不了更久了。”
　　夏看了一眼远处，问道：“缇芙呢？”
　　“三席”之一的季西亚眼中流淌过一丝悲哀，沉默片刻才回答：
　　“黑暗侵蚀的速度极快，她比我们更快察觉，并且做出了应对，这一切才得以保留下来，给了我们些微希望。她回归了古树，并让它们收缩了生命梦境的范围，聚集在一起，获得足以抵挡黑暗的强度。”
　　所以这片区域的外围如今才会是一片荒芜平静。那些地方，包括无数的巨树、珍惜生物，还有他们曾经见过的精灵湖，似乎都是古树梦境的一部分。当梦境收缩，它们也就陡然消失了。
　　“回归古树就像是溪流汇入湖泊，短暂时间内，她能让古树做出这些行动。但长久之后，她的意识就已经成为了古树的一部分，消融了。”
　　夏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梦境，微微叹了口气：“是她在利用古树的力量塑造了那个梦境，召唤我来这里么？”
　　季西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即便是“占星人”伊莱萨那样的占卜、秘法学的大师，也难以做到将一个梦境强行传递给千里之外的人。精灵的古树是从上个纪元存留下来的事物，无疑与那座曾经存在于布洛克莱克的银白之城有关，而即便经历一次灭亡整个种族的灾难，却依然拥有能够做到这种事的力量，古代精灵的神秘与强大由此可见一隅。
　　然而——
　　“……只不过，她或许并不知道，我已经失去了魔法。你们想要我做的事，我恐怕已经没办法办到了。”
　　闻言，金发精灵原本轻巧的步伐像是弹错了一个音符的手指，突然一顿。
　　她细长优雅的双眉有一丝颤动，碧绿眼瞳中的目光投向夏，却没说话。
　　片刻后，她才继续向前走去。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既然缇芙在汇入古树后依然请求你的帮助，就一定有她的理由。夏罗尔乌伦奥克，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随我来。毕竟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他们来到了五颗古树中央，聚集在这里的精灵们沉默地投来视线，退向两侧，为他们让出道路。乔拉走在凯赛尔身边，睁大眼睛看着这两侧无数服饰极其简洁优美、皮肤白皙、金发优雅的精灵，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如果到了王都，一定都能引起一阵骚动。
　　美或是英俊，他们简直是这两个词语最为生动的体现。不过精灵们此时都神色肃穆，沉默不语，注视着季西亚身后的三人从分开的通道走过，气氛压抑。
　　这期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夏总觉得有什么人对他格外在意，目光强烈，但当他去寻找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在这五颗精灵古树围绕的正中心，他们看到了一点灿烂的光，甚至比那五颗古树上的光芒更明亮。凯赛尔的视线越过夏，看清了光芒之下的事物——一颗树苗。
　　它高约一米，散发着淡薄的微光，嫩绿色的枝叶让人觉得娇弱，却散发着比那五颗参天古树还要更浓郁的生命气息。
　　“五颗古树孕育了一颗新的精灵之树，这原本是我们的希望，现在却变成了最后的垂死挣扎。”季西亚望着小树，颇不平静地说道，“现在，五颗古树的生命和梦境正在涌向它，用不了多久，就将无法支撑外部隔绝黑暗的屏障。”
　　一名身材欣长、英俊利索的男性精灵缓缓走向他们。这是“三席”之中唯一的一名男性，“日之冕”欧德奥哈姆。
　　季西亚迎上前，和他简短地说了些什么。这位精灵的面色一下子变差了许多，紧紧皱着眉，望向夏和凯赛尔。
　　“你们原本想依靠我的能力，将这颗树苗送离这里，而在古树的梦境被注入到它之中后，你们也会随着它的移动而转移”
　　夏没做什么掩饰，朝着季西亚和欧德奥哈姆说道，“这已经不可能了。你们必须另寻出路。”
　　包裹着精灵森林五颗古树的黑暗还在不断鼓动，逐渐变得浓郁。不知是不是错觉，古树的光芒正在渐渐变得黯淡，虽然那速度很慢。
　　欧德奥哈姆自嘲一笑：
　　“我们无法离开这里，没有出路可言。精灵本来就只是在苟延残喘。看来，我们的灭亡已经注定了。”
　　这句话传入了一周所有精灵们的狭长耳朵里，点燃了他们压抑许久的绝望。作为一个保守矜持的种族，他们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但也止不住地开始叹息或是干脆哭泣。
　　在这一片混乱中，却缓缓走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目光中蕴含着与周围同伴截然不同的坚定。没走几步，夏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投去视线。
　　他怔了怔，微微张大眼睛：“埃鲁”
　　体格结实、面貌憨厚的金发精灵男子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凯赛尔听到声音，也望了过去。他记得这是上次到精灵之森时见过的那位精通精灵工艺的铁匠，似乎与夏还算熟悉，并且送过他一支魔杖。
　　不过，那支魔杖似乎已经在“天罚日”、夏传送走光辉巨物时被摧毁了。
　　夏也正提到这一点：“抱歉，那支魔杖在不久前的一次灾难中消失了。”
　　“‘伽西娜’，所谓的‘永恒的森林’……或许它的毁坏，也是自然的某种预兆。取了那个名字的缇芙大人也已经为了保护族群而牺牲……”
　　“我原本不打算出来见你的。”埃鲁的神色有些复杂，“但是我还是没忍住。夏，其实我……”
　　他又看了一眼正望着这边的凯赛尔，胸口顿时涌上一股黯淡的伤痛“……不，还是算了。”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缇芙大人说的是对的。”
　　他看向那颗散发着光芒的树苗，喃喃自语：“不知道缇芙大人的灵魂，现在是不是就在那之中。”
　　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颗散发着纯净光芒的树苗微微摇曳，枝叶嫩绿，就像是“生命”这一词语的具象化。此前气氛压抑，此时才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颗树苗。他越是观察，就越移不开视线，缓缓沉浸在那温和的白色微光中。树苗浓郁的生命气息如同摇篮，在无形中缓慢律动，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格外的亲切感，像是母亲在呼唤着久别的孩子，召唤着他。在他侧后方的的凯赛尔和埃鲁看来，夏像是突然对那颗幼小的精灵树苗有了兴趣，开始缓慢地踱步走去。
　　其他精灵都沉浸在即将消亡的绝望中，季西亚和欧德奥哈姆两位精灵“三席”此时也在压抑而激烈地交谈着，无暇顾及他。直到他迈出数步，几乎已经要接触到那颗树苗时，季西亚才察觉不对。他能看到夏罗尔乌伦奥克眼中像是内蕴着微弱的白色光芒、缓慢流动，此时绝非清醒，像是受到了神智魔法的影响一般。她担心在这古怪状态下的夏会对那颗树苗造成伤害，下意识想要召唤藤蔓阻止他。
　　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夏突然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朝着树苗跪倒，屈膝跪坐着，一手已经抚在了树苗散发着光芒的光滑枝干上。他的眼中彻底失去了神采，无论是季西亚的警告还是凯赛尔担忧的询问都没得到半点回应。
　　而与古树有一些连接的季西亚也敏锐地察觉到，在那悠久而庞大的古老梦境中，似乎多了什么。她面带惊讶，不自觉地说道：“他进入了古树的梦境……”
　　埃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愣愣地看着，说不出半个字。
　　这可是他们精灵生命的根源，不能容忍他一个外人碰触……“日之冕”欧德奥哈姆顿时皱眉，迈向夏，要将他强行拖离。然而他才刚露出一点意图，就见到那个随着夏罗尔乌伦奥克一同来的黑衣剑士大跨一步，伴着一声长剑出鞘的低吟，拦在了夏与精灵树苗之前。
　　“谁也不许碰他！”
　　他眉毛压低，目光中透出少见的凶戾，这让欧德奥哈姆明白——如果自己继续靠近，这名剑士真的会挥剑朝自己砍来。
　　凯赛尔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多少有一些关于魔法的常识。季西亚说夏进入了古树梦境，而这样有关神智的连接如果被强行打断，很有可能对夏造成伤害。他也不管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后果了，几乎没作思考就拔出了剑，拦在夏的前面，高大的身子自然而然带有一股压迫。乔拉一看形势，也卸弓搭箭，警惕地观察着。
　　“不要过来。如果因为你们做了什么而让他受到伤害，我就砍掉这棵树。”
　　凯赛尔面色异常坚决冷酷，似乎没有半分情面。他内心充斥着对夏的担忧，但他没有让这软弱流露出一丝一毫。
　　“不！我现在就退后，你冷静一点！”
　　欧德奥哈姆显然慌了神，周围的精灵住民们也察觉了情况，投来惊恐的目光。
　　凯赛尔把目光转向了季西亚：“他现在是怎么回事？”
　　“请你冷静……”季西亚的背后也渗出了些冷汗，她尽量保持平静，对凯赛尔解释：“刚才，他的状态有些奇怪。而现在，我能感觉到他在接触这颗小树后，有一缕精神进入了古树的梦境……这也就是说，他的心智现在融合在了梦境之中……我想这是安全的，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返回，恢复清醒。只要他还在这颗小树附近，就随时能够离开古树之梦。
　　“既然如此——在他恢复之前，谁也不准过来。”
　　凯赛尔紧握长剑，声音低沉地宣布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突然出了些事情，忙到后半夜，赶紧睡了，今天一大早赶高铁去了外地，晚上又回来。一路上换了两个口罩，精神紧张得不行。这次的传染病真的很可怕，希望大家都能安全度过，要注意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