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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夜阑卧听雪(中) ...

  •   这当铺相当低调,连个像样的店名都没有,只在门口悬挂着一面黄色店幡,上面写了个脸盆大的“当”字,门脸也小,极不起眼,内里却很幽深。

      晏晴随石斛跨进门槛,只见那柜台足有一名成年男子高,上面是一排密实的木栅栏,只有一个狗洞大小的窗口供验货之用,那患了风湿的金老掌柜就坐在窗口后面的阴影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走近。

      高高的木柜台散发出一种木材发霉的味道,还有一种油腻的包浆感,晏晴无端地感觉到了压力,她不知道,这正是当铺的设计心机。来典当物事的人,九成九囊中羞涩,看到这高高的柜台,先自矮了三分,心理优势尽失,哪里还敢和掌柜的论价?

      晏晴新奇地打量了一番当铺的陈设,右手将左腕的手表不舍地摸了摸,然后果断摘了下来,踮起脚放在了柜台窗口。

      旁边石斛已经跟金老掌柜打了个招呼:“金叔,您老有阵子没去我们医馆点卯啦,最近腿脚可还利索?”

      金老掌柜短促地笑了一声,骂他:“石斛你个猴伢子,就不能盼着我点好?你惦记谁也别惦记你叔,叔可不想见你。”

      一边已经伸手将晏晴放在窗口的手表拿在了手中,只见阴影中,他的眼珠一下子瞪了出来,似乎黏在了手表上,指头将那手表捏了又捏,一脸不可置信,语气却依然是懒洋洋的:“姑娘这手镯挺别致啊,可是家传?”

      晏晴和石斛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石斛其实也没太注意晏晴那“手镯”什么模样,嘴快地替她答道:“那是自然,金叔,看在我的面儿上,您老可不能坑了我表姐啊!”

      柜台后的金掌柜似乎又短促地笑了一下:“臭小子啥时候认的表姐?叔怎么不知道?别是来诳我的吧。”

      石斛感到很没面子,嘴硬道:“诳您做甚?又没啥好处……您倒是快些出个价呀,医馆里头一堆事儿等着我们回去呢。”

      柜台里传来金掌柜懒洋洋的声音:“说你是猴伢子真是没错。猴急什么?姑娘,你这镯子死当还是活当啊?”

      “活当。”晏晴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活当可不值钱哪。”金掌柜口气似乎有些惋惜。

      “就活当。”晏晴肯定地回他。

      “当多久?”

      “两个月吧。”这是个保守的估计。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的,很快天气要回暖了,城门总不至于封到那时候。

      一只戴着金戒指、粗壮的手从窗口伸了出来,推出一小锭雪亮的银子:“十两。”石斛立刻嚷了起来:“这也太少了吧。”他是打定主意不管金掌柜出多少,他都要讲价一番的。

      那只手缩了回去,又慢吞吞推出几个银角子:“六钱。石斛,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儿上。”

      什么?我的面子才值六钱银子?石斛大感没脸,欲要再嚷,晏晴已经将银锭子银角子一齐捏在手中,拽了拽他的衣角:“好啦石斛,谢谢你。”

      金掌柜的手紧紧握着那手表,心里一阵阵地狂跳,从窗口将那姑娘的模样反复打量,声音也牢牢记在心里,差点忘记给人开当票。

      “掌柜的,您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凭证?回头我好来赎。”那姑娘温声问他。

      金掌柜的神思不属,差点破功,定了定神,慢吞吞地问:“那是自然。敢问姑娘芳名?”

      “我姓孙。”“孙什么?”

      石斛又嚷了起来:“您老收货,向来不是只问个姓就行了?怎地这回这般仔细?难不成还要看籍帐么?”

      金掌柜一噎,这回是真想骂石斛多事了,可又担心打草惊蛇,无奈只得不再细问。

      不多时,一张泛黄的纸从窗口推了出来,上面写着:今收到孙姑娘旧铁镯一只,言定两月来赎,过时不取,认据不认人。下面还有掌柜按下的红手印。

      将所当之物往破烂了写,是当铺的行规。晏晴不以为意,掌柜的认账就行。她将那张纸珍重地折了起来放进怀里,对金掌柜说:“劳烦您了,请您帮我收好,两月之内我必来赎。”

      金掌柜心里嗤笑一声,嘴上却十分和气地道:“那是自然!姑娘尽管放心好了。”

      晏晴向他道了谢,对石斛说:“我们回去吧。”

      两人刚离开当铺,前脚出了巷子口,后脚金掌柜就关了当铺门,唤来店里十八岁的大徒弟富来,正要将方才刚收的那奇怪镯子交给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算了,你替我看着店,我亲自跑一趟。”寻了个不起眼的木盒子将那手镯装了,步履匆匆从后门出去了。

      富来搞不清楚师父这是干什么去,横竖不是他能过问的事,便依照师父的交代,坐在了柜台后面看店。

      掌柜的刚离开片刻,一个瘦高汉子便踏进了当铺,他往柜台前一站,竟比柜台还高出大半头,眼睛能直直看到窗口后的人。富来年纪虽不大,但从三年前开始,就习惯了坐在阴影里装大爷,俯视外面柜台下的客人,乍一看到这人鹰隼般的锐利眼神,吓得手都抖了起来,壮着胆子粗声问:“客人要当什么?”

      这汉子自然是林笙安排的人,他说:“我不当东西,我收东西。刚才那姑娘当了什么,你拿出来我瞧瞧。”

      之前富来在后院,晏晴来当手表的过程他不知道,掌柜的又走得急,只隐约看到他把一个银镯子样的物件装到木盒里头,便对着外面的客人信口开河:“那姑娘当的乃是个银手镯,不巧刚被人买走了。这种镯子本店多的是,成色只有更好的,要不要拿几只给您挑一挑?”

      没想到那瘦高汉子并不买账,大约是看清楚了他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很是轻视,说话也极不客气:“被人买走?你哄爷玩呢!自打那姑娘走,到爷进你们铺子,一炷香都不到,爷可看得真真的,连个苍蝇都没飞进来过。”恶狠狠盯着柜台后这装模作样的小伙计。

      富来受了惊吓,急中生智,指了指后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实不相瞒,本店后面还有个门,乃是熟客常走的。方才确实有个客人从后面来,正巧看到那姑娘来当镯子,瞧着挺喜欢的,姑娘刚离手他就出高价买走了。”

      谁能想到这当铺还有个后门!瘦高汉子一僵,预感到自己是完不成林统领交待下来的任务了。

      唉,这任务也忒蹊跷了,不太体面。他们可是伍将军亲自点了名让在麻衣巷附近掩护殿下的,全班人马万分紧张,不分昼夜地守了好几日,一切却俱风平浪静。今儿林统领终于出现,点名叫他出列,他以为必定是个凶险差事,都做好为殿下赴汤蹈火牺牲的准备了,结果竟然是让他跟踪一个姑娘!!!

      跟踪个姑娘也就罢了,林统领说,那姑娘要来当铺当东西,不拘是啥,让他把那物件买回去。他路上祈祷了半天,千万别是肚兜花粉之类的私密物件,他还是个童~男子呢!多不好意思!结果吧,姑娘当的是个镯子,稍微不那么刺激,可以接受!然而却被人先下手为强买走了。

      能怎么办呢?林统领一再嘱咐要低调,万万不能搞事,泄露了自己的身份事小,暴露了殿下事大。他恶狠狠盯着那小伙计,撂下一句一句的狠话,可那伙计咬死了是真被人买走了,实在拿不出来。他无法,只得威胁道:“最好别骗你大爷我,否则拆了你的店。”富来连说不敢,眼看着那瘦高汉子悻悻地走了出去,才敢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妈耶,好吓人!等他将来当上大掌柜,必要把这柜台再加高几寸。

      却说晏晴回到医馆之后,几乎同时,景祯也得知了她当掉的乃是一只银手镯,且派去跟踪的人没能拿得回来。

      翼王殿下大为光火,倒不是为了这只镯子。翼王府的钉子办事竟然如此不力,简直出乎他意料。连这点子微末小事都办不好,要此人何用?林笙很是吃了一顿挂落,而翼王府马厩里的骏马们,也很快迎来了一个瘦高的马夫。

      这马夫心里冤得大雪纷飞,抑郁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在王府看到晏晴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林统领早讲啊!这姑娘分明不是普通的姑娘,镯子也不是个普通的镯子!他当初确是太大意了,没把那一趟当作正经差事。如此重要的物件,都没想着去后门查看一番就回去复命,活该被贬来刷马!从此便认了命,踏踏实实在马厩里头当起差来。

      却说那个了不得的“镯子”,此时正被呵着腰的金掌柜小心翼翼地从木盒中取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托盘上呈给知州府的大管家张之平,再由张之平呈给坐在上手金丝楠木交椅上的陈悉致。

      饶是陈悉致坐镇翼州多年,运河上南来北往的奇珍异宝不知道见了多少,自诩见多识广,乍一看到此物也是一惊,忍不住站起来,将那宝贝拈起来细细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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