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同辉》月陵

2、第 2 章

　　二、

　　海上风云变幻，前一刻阴云密布，后一刻倾盆如注。
　　镜天阁内忙于四处检查幻阵的门人，见到的少阁主完全不同往日——往日的柳星闻，恃才傲物，带着俾睨一切的高高在上，寻常人或事并不值得他青眼两分；今日的柳星闻，双目无神，颇有些失魂落魄，连平日里阿谀奉承的钟三都不能得他半句答话。门人私下里纷纷议论，这天之骄子，怕是在哪处折了锐气了？
　　柳星闻对门人奇怪的眼神视而不见，默默地一路开启机关，来到禁阁之上，直到推开门的那一刻，他仿佛才刚刚注意到自己的手指——食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
　　昔年纵横东海全无敌手之时，为了少年人无聊的胜负欲，他曾放出狂言，所有败于他手之人，均需奉上剑尖精刃，为他铸戒。不过寥寥几年，千刃戒将成，而东海却已无剑尖可供他铸戒——他的千刃戒上，唯缺一片稀世神兵之刃。
　　他将目光投向谪仙岛，他笃信这最后一片，定在此处。
　　可现在呢？
　　手上的千刃戒仿佛在咧着嘴嘲笑他的狂妄，笑他不知天高地厚，笑他未尝一败便自以为天下无敌，笑他自诩东海第一剑，却败于一截枯木之下，而他甚至曾经冒出过用那截枯木的枝头作千刃戒的最后一片的念头……
　　他猛地摘下千刃戒，将它扔到了禁阁不知哪处角落，转身关上门，独自默默舔舐着失败的苦楚——那一截枯木，击碎了他的一切。

　　月华倾泻，碧海潮生。

　　揽星阁的最高处，香炉青烟袅袅，白衣与灰衣相对而坐。
　　“我观你今日心情似是不错，”白衣人抬手斟了一杯酒，“见到那东海第一剑了？”
　　赵思青放下手中酒杯，答道：“青年才俊，大有可为，但心气太高，还需磨练。”
　　白衣人轻笑，“柳沧海那老家伙，这又是独子，他没被宠到无法无天，已经是镜天阁之大幸了。”
　　“长淮兄，你昨日到访，该不是只为了让我与那追道打一场的？”赵思青反问道。
　　白衣人——正是平天门掌门夏长淮——并未作答，只是起身走到廊前，抬手示意，“东海之上观星，与白帝城中到底是两种心境——长庚闪烁不定。”
　　赵思青也来到一旁，未发一言。
　　“我若说我此来只为游历，想来你也不信。”夏长淮叹气，“但命格劫数之说你也不信——其实现在的平天门人，也不怎么信命数。”他想了想，又问道，“那魔剑，可还在？”
　　赵思青点头。“在。”
　　“你之命数，我不便多言，但你之劫数，在那三绝魔剑，却也不在。”夏长淮笼了双手，“命数若提前窥破，则会动摇，或将走向不可知的后果；但劫数，或早或晚，总在那里。”
　　赵思青笑着摇头，“我自然知道劫数在三绝剑，从师父以身镇剑的那一刻就知道，无所谓提前与否。至于命数，且看这魔剑与我，能争到如何吧。”

　　柳星闻将自己关在禁阁一夜，第二日清晨复又去练剑，也恢复了往日的骄矜自傲，他仍旧会照常学习幻术阵法，也依然协助父亲处理日常事务，仿佛“追道”的一败与他毫无干系。他也暗中去往东极海各个岛上探听消息，谪仙岛那边也并未把他输了一场的事大肆宣扬，整个东海仍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便如昨日大雨过后的晴朗，澄澈明净，不见尘埃。
　　但根据谪仙岛暗线的消息，龙吟掌门短暂现身后又再次闭关。
　　“难道我的星剑到底还是对他造成了内伤？”柳星闻奇道，“但观他剑意，我绝非他对手……”
　　暗线又回道，“赵思青往日也多在闭关，据传言是他师父身殒之时受了重伤，以至于所有登岛的挑战者均扫兴而归，久而久之江湖上便有了赵思青败过一次，再也拿不起剑的说法。”
　　“败过一次？败给谁？”柳星闻追问。
　　“呃……并无具体之人，多半是挑战不成的剑客随口说说，渐渐就变成传言了。”
　　柳星闻抱臂沉思，赵思青定是因为别的缘故闭关，说不得便是挑战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扰了他清静，干脆自己封剑闭关？虽然以他看来那人断不会如此做，但那日与赵思青一战，对方显然并不欲与闲杂人等一争高下，甚至能亲至码头接他那十八式，说不定也是破天荒头一回……
　　这么想着，又飘飘然起来，能够得到天下第一剑的特别对待，想来他也是认可自己的吧？
　　然而入夜后，看着海里升起的明月，柳星闻又忍不住想起那一败——他苦思冥想了许久，却始终想不出解法，若对方只需轻描淡写便可随意抵挡，那他又该以何破局？
　　他试图再施展他引以为傲的“星剑十九式”，但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挥洒自如。至第十九式时，更是毫无信心，胳膊如同注了铅，只举起了剑，却不知该如何出剑。
　　他心里清楚，这一切的根源在于赵思青。找回第十九式，才是找回他的剑心。可若是取胜无望，又该如何找回曾经的星剑十九式？
　　他颓然地扔了剑，跃到禁阁之上，只觉茫茫东海，竟已无任何人或事可以引起他的注意。

　　时光如逝水，匆匆又三年。

　　镇海湾依旧人来人往，江湖的消息也依旧悄悄流传着。
　　八月的天气，即便早晚也是闷得透不过气，正午时的阳光下更是难觅人影。
　　酒馆内的空气比室外更热，却丝毫没妨碍江湖人热火朝天的讨论。
　　“哎，龙吟藏的这柄神兵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到底是啥？”
　　“难说哦，那赵思青不是都说拿不动剑了？要真有这神兵，这许多江湖人上岛，不得把他门派都踏平了？”
　　“哼，我看你这才是谪仙岛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吧，生怕这许多人把他们掌门的面子里子都给丢光咯！”
　　“你们可小点声吧，忘了那剑魔了？敢放这等厥词，小心出门就被他大卸八块！”
　　柳星闻坐在角落，面前的浊黄酒丝毫未动。
　　自一月前，谪仙岛藏有绝世神兵、得此神兵可独步天下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连镇海湾的酒馆里每日来来往往都是不知意图的江湖人，柳星闻对此嗤之以鼻，却又实在耐不住好奇，便每日乔装坐在这处角落，只为试图听到有关赵思青的只言片语。
　　自他上次私下联络谪仙岛的暗线被父亲发现后，柳沧海便处理了暗线，并再次警告柳星闻，没有他的允准，严禁再联络任何与谪仙岛有关的暗桩。本着并不愿得罪父亲的想法，柳星闻同意了，只自己有事没事便会在镇海湾转悠，四下听一些江湖琐事。
　　近几日有关谪仙岛神兵的讨论甚嚣尘上，想到至今仍未能找到机会再战赵思青，柳星闻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