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墓碑》贰拾肆立春

4、第 4 章

　　向苼无法自抑的，开始期待那个陌生小男孩的到来。

　　所幸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没有需要到看医生的地步，保姆一如既往的在九点准时敲响她的房门。

　　“小姐，请在十五分钟后准备用早餐。”

　　她说完，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像雷达一样盯着向苼所有运动轨迹，之前被向苼提出要求不需要被服侍洗漱，在请示过向苼父亲后折中变成了这个模样。

　　向苼单薄的身体被罩在纯色的病号服下，随着她有些凝滞的动作微微晃荡着，洗漱需要用到的东西，水温的调节对她来说都有些困难。

　　在雷达器一样的目光下，她还是抿着唇角，缓慢的完成了自己的动作。

　　“十五分钟到了，小姐。”

　　“嗯。”

　　“请随我下楼。”保姆走到她身边，刻意错开她半步，向苼走进家庭电梯，保姆按下楼层，在电梯门关闭的那瞬间，金属门的高清反光让她看见了保姆眼底的轻视。

　　向苼再去看的时候，她已经微微垂头。

　　“小姐，到了。”

　　凉意从脚底窜到天灵盖，向苼的步子稍微迈大了一点，她的呼吸有点急促，面前华丽的餐桌上摆放着清淡的食物，但是她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照顾，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反胃。

　　向苼慢慢的吃着，那些食物让她的味蕾充斥着浅淡的香气，这一桌食物相当昂贵，佣人环绕在周围安静的呼吸着，恭敬的垂首等着向苼享用。一时间偌大的餐厅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她看着保姆们在她吃完后走向前来，之前两鬓斑白的精明妇人将她从椅子上扶下，向苼听着后面桌布和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忽然仰头：

　　“今天我想去花园。”

　　她的声音很细，但是却有一种坚决的气势。

　　“您说什么？”

　　向苼将自己的手从保姆的手中抽出，眼神躲闪了一瞬间，然后又坚定起来：“我今天想去花园，看妈妈。”

　　妈妈会听见她的祈愿，再次给她带来那个小男孩吗？

　　“不行，小姐。”刻板的语气和不容置喙的回答，她再次试图拉起向苼的手，“小姐，您应该回房看书。”

　　向苼嗓音有些发抖，但还是后退了一步：“我不要。”

　　“先生见到您这样，会生气的。”她上前一步，短跟接触地面发出咔哒一声，向苼的小脸皱起，“……爸爸不会的。”

　　虽然有点惧，但向苼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去花园，今天、现在。”

　　“……”

　　“好的，小姐。”

　　保姆背对着她，替她找着合适的衣服，向苼则是坐在一边铺着厚厚绒毯的椅子上，抿着的唇角略略上扬，有一种打了胜仗的光辉感和自豪感。

　　她乘胜追击：“我要一个人玩，请你们去做别的事吧。”

　　今天她穿的稍微漂亮了一些，只是手背上的针头还没有拔掉，过两天又要继续吊针，她踩着柔软漂亮的小靴子，满含期待的去到妈妈的小房子那里。

　　第一天，他没有来。

　　向苼不相信。

　　第二天，他依旧没有来。

　　向苼已经连续两天去到花园，有点咳嗽了。

　　第三天，她摘了漂亮的小花去到妈妈小房子的门前，对于没有看见那个小男孩，她想着，是不是妈妈也累了，没有带他来。

　　第四天往后，她需要喝药了。

　　沉重的窗帘将外面的景色挡的彻底，连阳光都透不进来，向苼闭着眼睛睡在床上，听见焦急的脚步声，然后就是一双手，轻而珍重的放在她的脸颊边：

　　“蕊蕊……”

　　向濡梳起的背头投下了几根凌乱的发丝，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慌忙扯下黑色的皮质手套，温润的指尖抚摸上向苼紧闭的眼睑。

　　“向先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表情沉重，向濡不舍的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儿，随着医生的指示走到一边去，这个男人拥有很多的时间，在整理好自己的仪态后，他挺直了脊背，“……关于蕊蕊的病情吗？”

　　“是的，向先生做好心理准备……”面前的医生似乎想要叹气，但是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面前这位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叹气。

　　“可能和尊夫人一样的……情况。”

　　“这笔健康将相当昂贵、相当珍贵……”医生的嘴角扯了扯，“……也可能和尊夫人一样，终其一生都只能活在……花园里。”

　　直到消散。

　　向苼家的花园，是向濡终其百年找来的，唯一能延缓母女二人病情的环境。

　　就像几千万年前的人类的无菌房一样，仅能让特殊病情的人进入。

　　向濡没戴手套的那只手微微屈指，“……好。”

　　他无法为她找来时间。漫长的时间对于一个失去健康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曾经妻子是这么说的，现在对于自己的女儿，他也是这样。

　　向苼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握着她的手。

　　除了握着她的手以外，没有别的动作。

　　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无奈，他眼角泛红，连摩挲她手背的动作都不敢过重，向苼太脆弱了，他坐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

　　“蕊蕊……”

　　他低低的轻唤着。

　　“……蕊蕊。”

　　向苼没有动静，还是安静的睡着——如她醒着的时候一般安静。

　　向濡将向苼的手放回被子里，转身走去实木的桌子上，柔软华丽的座椅被机器人抬过来，他从一边拿出信纸，又将别在大衣口袋上的精致钢笔取下来。

　　钢笔在信纸上划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恋人在耳边的呢喃。

　　*

　　何拾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个花园里的病弱公主给他的这笔健康让他富裕了很长一段时间，能让他赚到一笔足以令家人都喘息上一段时间的财富。

　　她是他的恩人。

　　拳头上有些血迹，他用衣服内衬尽力擦干净，在一边的小水洼上照了照自己确定没什么脏的过分的东西，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他要去……那个花园。

　　第一天，他没有见到她。

　　第二天，他仍旧没有见到她。

　　何拾垂下脑袋，努力安抚起自己的失落感，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知道她好像身体不好。

　　所以……见不到她才是常态。

　　何拾看着这高耸的、像城墙般的金碧辉煌的外壳。

　　她居然没有一笔合适自己的健康么？

　　这个念头在何拾的脑中闪过那么一瞬，接着又自嘲起来。

　　她都能拥有一座普通人终其一生也望尘莫及的花园，迟早也会得到一笔合适自己的健康。

　　对他的帮助……说成是同情也丝毫不违和。

　　闯入她的花园，也丝毫不见得慌张，对于他的举动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来，还给了他一笔健康。

　　吊着针站在他的面前，从上到下的怜悯着他。

　　何拾握紧了小拳头，深深地闭了闭眼睛。

　　靠着她给的健康而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的自己，应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