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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德伯维尔老太太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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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德伯维尔太太成为西蒙的遗孀时，她就记不清她的名字了，她认为这是报应，因果循环，因为小西蒙来到她家问她名字时，她气恼地说，“我没有名字！”
因为她姐说，斯托克一家是商人，商人是下等人，他们一家都是下等人，就连他们的姓氏也都是下贱的，她们贵族要是被下等人沾染上什么东西就会让她们蒙羞，哪怕是坐着马车经过他们时也会让她们感到不耻。
她家让奴仆去接近商店买她们所需的东西，天底下的事差遣奴仆去干就好了，她们只需要享乐，直到有一天，她的母亲难堪地告诉她的父亲——账面上已经没钱了。
然后斯托克一家就来到了她家，她家女儿很多。
她的大姐已经许配给她的大堂哥，她的二姐会嫁给其它表哥。
她的二姐坐在梳妆镜前试佩着表哥家祖传的珠宝，“不像我还能戴着项链，斯托克家只给得起钱。”
她的二姐庆幸地看着她说她的婚事不能反悔，而现在能嫁人的只剩她了。
她像她家族里的所有女眷们在看到她时一样叹气，她们似乎能感应到她就此的悲惨命运，她母亲哭诉对不起她，说她命苦，为了家族要嫁给一个商人，其实她不喜欢堂哥，也不喜欢表哥，他们喜欢华贵轻薄的织物，喝水吃饭时直往喉咙咕噜噜地长灌，别人会说他们男子气概，可她只觉得他们身上堆积的肥肉把锦缎衣服撑得发亮，这个时候她就会觉得他们有些讨喜。
等后来她收到了西蒙送来的套娃与陶瓷摆件才知道她当时为何咧着嘴偷笑。
她后来看过她大姐与大堂哥生下来的孩子，有着长长的鼻子，尖尖的下巴，还有紫红的面颊，眼睛上蒙着一层薄雾，没过几个月，她的侄子夭折了。
又过了几个月，她就要嫁给斯托克·西蒙了，她真心庆幸，绝对不像她姐那般虚伪。
其实她可以拒绝的，够格被贵族人家拒绝过，斯托克一家也算能上台面，毕竟她母亲说就算是在她家为奴为仆，也有许多人舔着脸来。
斯托克家算什么？她母亲说完后又笑语让管家记得她给斯托克家的邀请函，她家在强弩之末下仍然办了个盛大的舞会，说是她家宠女儿，只要一到女儿的成人礼这个家族的传统就会延续下去。
然后她们就能嫁人了。
这个家族没有一个正当花季的未婚女性，她跟在她姐后面摆出如出一辙的笑容，清冷，疏离，然后赢得众人的称颂，她的亲姐妹，表姐妹会在这场舞会里成为各种各样的花蝴蝶，而她就是中间不起眼的那个，她姐落落大方，她妹调皮可爱，当时她正坐在花盆后喝着茶，他就来了。
他有些无礼，无人引见下她是可以转身就走的。
可他脸红了。
怎么办呢？她总是心软。
“……我能否冒昧请你跳接下来的两支舞？”
音乐响起时，他就不要怪她总是踩到他的脚了，毕竟他是她舞会里的第一个舞伴。
斯托克太太邀请她们前去斯托克的宅邸游玩时，她的母亲轻蔑地张开花扇掩饰住笑意，那张邀请函被她丢到地毯上，看着几个女儿后钦点她去斯托克家，“你向来是为父母着想的，你长大了。”
她如约去到斯托克家里，对着斯托克太太说姐妹得了伤寒，母亲正在照顾，分身乏术，便让她来，不要辜负太太的好意。
斯托克家装饰华丽，但她母亲问斯托克家用的餐具是银的还是金的，她说不上来。
“哦，”她记起来了，“用的是瓷器。”
扇子轻轻颤抖一下后只听得她母亲冷笑一声，“商人果真没有家族底蕴。”
她没说话，他家的花房从正房边上蔓延到山脚下，他在她走进花房时会提醒有几个台阶。
……
她眼神不好，没有继承她家族女性精挑细选的品格，之后在父母的操持下答应了这桩婚事，可她的家族与商人结为姻亲不是一件好事，她的父亲在得到西蒙家丰厚的资助后仍然没什么好话，她的母亲在看到西蒙家那一辆辆货车驶入家里后也没有宴请亲朋宣告她的婚事，仿佛这桩婚事连带着她也让家族蒙羞。
这对夫妻在教堂里缔结婚姻，可来的都是斯托克家的人。
可那又怎么样？她眼神不好，只看得见眼前人。
她和西蒙度过了非常甜美的一段时光，她回过她的娘家，那些仆人会恭敬地称她为夫人，等她姐来时则会热情地喊小姐。
切，什么玩意儿？
西蒙因为她衣服穿太多件了，连腰都弯不了，就送给她一个鞋拔子，后来她有一天认真地目视着鞋拔子的样子时，然后她第一次走得那么快，她来到西蒙给她置办的一大面镜子前对镜自照，惊觉鞋拔子还握在她手上，她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拿起鞋拔子比在她的脸边。
还好，她马上吁了一口气，亲切、哀伤还带着不可名状的喜悦看着鞋拔子，万幸，她跟她侄子长得一点也不像。
也不能说不像，毕竟有亲缘关系，大姐加上堂哥，那就是两份亲缘关系了，她细细端详她的面庞，还是有点家族渊源的，比如说那浓密的秀发，那长睫毛，大眼睛，厚嘴唇。
罪过罪过，还谈论一个往生的人。
但是，西蒙·斯托克能一眼从万花丛中看到她，那可是凭借她万中无一的美貌。
她当时也觉得西蒙体魄强健，英姿勃发，非常符合她的审美，可是她也很痛苦于她姐讲的那些东西与她的认知相悖。
那时阴雨绵绵，道路崎岖，所以导致行路艰难，她在晚上从马车下来时看不清脚下，正踌躇着，寒风迎面吹来，她打了个寒战，而西蒙就站在马车边单膝跪下，半只脚浸在泥水里，她当时就决定了嫁给他。
她觉得门第贵贱都是虚妄的，只有爱是真实的，她能在西蒙身上看到这东西，贵族为什么骄傲高贵，为血统还是名号？
她在里面时只觉得肮脏荒唐。
西蒙成了斯托克家的家长后，她爸后来要的钱更多了，她受家族的恩惠并没有置喙。
西蒙为此做了许多事，她爸修路买田建庄园，她什么都得用好的，用贵的，西蒙什么也没说，他就放贷放贷放贷，当时走过那些路时，她看着马车轮子上的泥土只觉得污秽，那些人脱口而出的脏话，她只觉得可怜他们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等看到他满身的伤病与斑驳的血迹时她慌了。
斯托克家自此搬到南方定居，后来大字不识一个的西蒙去大英博物馆给她找了个姓氏。
她父亲与她决裂了，因为她不想离婚。
他说是她不配这个姓氏，她嫁入斯托克家时血统就不纯洁了，还为斯托克家族生了孩子，这些就足够让她父亲不齿。
反正她孩子有个好名字。
西蒙·斯托克-德伯维尔，知道内情的人会在背地里这样称呼他，可是西蒙成为了最会赚钱的乡绅，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在起居房的窗下看书，是德伯维尔太太让他这样做的，她就坐在旁边喝茶。
那时候的天气真好，她后来豢养那些鸟雀时，最过分的举动就是把红腹灰雀的鸟笼放在了她房间里。
她眼神不好，当时能看到的鸟儿就是红腹灰雀了，其它的她只觉得是一团灰影，而鸡呢，是她当时去乡下唯一没啄她的动物。
后来她看不见了，医生说她是因为西蒙的死哭瞎了，她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她本来眼神就不好。
她还是爱呆在起居房，开着窗就能又听到那些鸟儿叫了。
她喜欢红腹灰雀叫，红腹灰雀叼着红果的样子真喜庆。把红腹灰雀养在房里也行。
毕竟她能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了，能多一件是一件。
她还喜欢那些羽毛鲜艳的鸡，当它们抱在怀里她又好像看到过去的时光。
她会喜欢许多许多东西，但她最爱西蒙，可那小子一点也不懂。
后来她病了，病得很严重，她将那结婚许可证拿给埃里克，对他说了西蒙临死前同样对她说的话，“你可以和某个人结婚，但是他一定要爱你。”
她动用了她练习很久的表情，马上就要含笑而终了。
西蒙一定会等着她，因为她就是看着西蒙闭上双眼的，她在地上守着他，那他一定会在地下守着她。
当他弥留之际将那羊皮纸强塞给她，还流着泪说那种话时，他就应该知！道！她会永远记得这件事！
她！的！心！最！硬！了！
像被冻在冬雪下的香肠一般冷硬！
她以后就是脾气最臭的老太婆。
她下葬时会带着那枚装着西蒙给她的结婚许可证的项链。
她给埃里克的是一张新结婚许可证。
时代过去了，那张结婚许可证过时那么久，她都不好意思让埃里克继承了。
西蒙上不了天堂，她就陪他下地狱，她到时候就还要拉着老西蒙结婚。
哈哈！
她双眼一闭然后双眼一睁又是新的一天，她微不可察地骂了一句脏话。
埃里克和苔丝结婚了。
她觉得今天是她的死期，埃里克抱来了他的儿子，她颤巍巍地将布满皱纹的手摸向新生儿稚嫩的皮肤，埃里克告诉她——她的孙子名叫西蒙。
西蒙？
“是个好名字。”
她照常用过饭后坐在椅子上，靠在靠背上重重地喘着气，直到下午的时候她才想到她的那些鸡。
鸡？
她回到房间里听到鸟雀的鸣叫，像是近在耳边，当它们鸣叫的声音回荡在上空时，她似乎也能照着曲谱唱出来，她冥思苦想，才想起唱词——A quelle étoile, à quel Dieu。
她似乎有力气唱出声来了。
她轻轻地将下面唱出来，那些鸟鸣萦绕在周围也似乎变成了伴奏。
“Je dois cet amour dans ses yeux，Même si je dois payer le prix，D'un amour interdit……”
西蒙，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最后唱得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