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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到了点位上,程迢走上升旗台,将上面的旗降下来。

      这面旗经历了风雪的摧残,已经有些破了,但程迢还是将它仔细地收好。然后从怀里拿出新的国旗,挂在升降绳上,将旗身握在手里,扬臂一挥。

      旗帜迎着东方那轮初升的“红日”,在长风中飒飒作响。

      程迢往后退了一步,注视着迎风飘扬的国旗,风雪迷了他的双眼,但没有模糊那抹鲜红。

      他利落地敬了个军礼,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

      身后的队伍也整齐地抬臂,手臂强劲有力,在半空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敬礼声好像压过了风雪。

      升完旗后,程迢和徐向东留下来给界碑描红,其余几人把东西放下,又继续巡逻。

      大地被冻成了一片冷冰冰的钢板。

      描完红,巡逻的队伍也回来了。
      几人找了个稍微平坦的地儿,用石头架起一个“灶”,然后生火。

      蒋柯和薛明拿着口大锅舀了一锅干净的雪放在火上。
      火势挺好的,二十多分钟雪就化了,化的水慢慢沸腾,程迢拿着一个装满了泡面和鸡蛋的大口袋走过来放在地上。

      一群人围上来撕泡面。

      锅里滚烫的水冒着热气,泡面饼一放进来,很快就变软了。
      他们又把料包撕进去搅拌。

      有个人激动地说了句:“香味出来了!”
      然后就是七嘴八舌地附和:“好香啊!”
      “快快快!全放进去。”

      徐向东拿着瓢,给迎上来的一个个碗里打面和鸡蛋。

      “我要多一点汤!”

      薛明拿着筷子敲着碗喊,然后欢欢喜喜地端到一边去吃了。

      程迢吸溜了一大口,被烫得不停哈气。他看到蒋柯表情有些落寞,便走到他旁边,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了他。

      蒋柯一愣,连忙要给他夹回去。

      程迢挡了他一下,说道:“今年雪下得早,补给车上不来,接下来一段时间难得吃鸡蛋。”

      蒋柯刚来,水土不服,这几天吃啥都没味,还吐了几次,整个人面黄肌瘦。

      程迢看着面前这个还能算少年的人,笑着说:“吃吧,你程哥身体好得很,看你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眯了眯眼:“我刚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照顾我的,你安心受着,再过几年你也要照顾新兵了。”

      蒋柯很年轻,入伍的前几天刚过了十八岁生日,比当初的程迢还要小。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愣愣地问:“程哥,你想家吗?”

      程迢看他一眼,反问:“你想家了?”

      蒋柯点点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才刚来几天……”

      “想家才是正常的,谁不想家啊,”程迢知道他今天第一次走巡逻路,肯定会有很多感慨,“可是明明知道会想家,你还是来了。”

      蒋柯只沉默了一会儿,便抬头说:“因为我想成为一名光荣的军人,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这是一个不知道要融入多少血肉,用多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的四个字。

      这里的每个人都跟蒋柯一样。
      他们怀揣着同样的信仰,相聚在了遥远的西部高原,在这里燃烧他们的热血和青春,筑成了一道捍卫祖国的钢铁长城。

      身后围着的人吃着热腾腾的面,不知是谁突然感慨了一句:“有家的味道了。”

      两人循着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慢慢的,蒋柯眼里面盈满了泪水。
      程迢转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家。”

      *
      转眼就翻过去了一年,元旦那天,江春遥和村里几个大姐下山买东西。

      同行的有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江春遥没怎么见过。经陈姐介绍,那个女人叫孙兰香,是从外地嫁过来的,话很少,也不怎么笑。

      孙兰香也才三十出头,比江春遥大不了多少,但看起来很沧桑,她的丈夫已经去世几年了,现在独自抚养着一个儿子,也没再改嫁。

      到街上的时候,江春遥低头挽裤脚——她今天穿的裤子有点长,地面上的积雪被行人踩融化,又跟泥巴混在了一起。
      她刚起身,就听见路边有个六岁模样的小男孩在哭:“我就要那个!”
      他手指着摊位上的平安豆。

      旁边应该是他母亲的一个妇女拖着他往前走,敷衍道:“等下回来买,回来再买,啊。”

      男孩一边回头看那平安豆一边挣扎着不走,哭闹着:“我现在就要,阿妈给我买嘛!”

      他母亲气急,又嫌丢脸,狠狠敲了他脑袋几下:“你个不省心的东西,那玩意儿就是专门弄来骗你们小娃儿的,花那冤枉钱干啥?”
      男孩不听,哭得更厉害了。

      母亲上手拧他胳膊,却怎么也止不住他的哭声。

      虽说小孩挨打是常有的事,但总归有人看不过去,女人的同伴上前把男孩拉到自己身后,劝道:“算了大姐,满满还小。”
      满满应该是那男孩的小名。

      陈姐在一边应和道:“是啊妹子,买不买算了,打孩子做什么。”

      江春遥也走上去,满满突然跑到她的身后,一抽一抽地哭着。

      孙兰香没说话,只是默默掏出张纸巾替男孩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女人有些尴尬地笑笑,小声说:“太贵了,要十多块呢,有这钱还不如买几斤米。”

      怎么说也是别人家事,她们也不好多管,那个叫满满的男孩很快被他母亲拉走了。

      江春遥几人也要到别处去逛逛,她走时,回头看了眼那个挂着红绳的平安豆。

      她的记忆里,也有过这样一颗平安豆。

      江春遥七岁那年,秦玥在家带刚出生没多久的江春园,而江继明带着她去菜市场买菜,路过了小学门口。

      小学门口的那条街总是很热闹,每天都有不同的摊位摆在那里,卖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要进菜市场的时候,江继明想顺便去打两把牌,便让她在门口等着。

      江春遥就穿着大拖鞋蹲在一边等江继明。她百无聊赖,于是四处张望着观察摊贩和行人,一转头,就看到旁边摊位上一颗又大又红的平安豆。

      很巧,她第一眼看到的那颗平安豆上刚好画的是她的生肖。

      那颗平安豆很漂亮,泛着清亮的光。
      江春遥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江继明想必也不会给她买这种东西。

      她就这样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一直到江继明出来。
      江继明把买的菜全部扔给她提着,就在要离开的时候,她深呼吸几下,鼓足勇气,怯生生地开口:“爸,可不可以给我买一个那个?”

      江继明显然对她主动提要求很诧异,他掏一掏耳朵:“买啥?”
      江春遥咬着嘴唇,指了指那个平安豆:“就那个。”

      江继明转头看了一眼,大发慈悲地走过去问价钱,然后喊她过去。

      江春遥见状,脸上露出欣喜的光芒,连忙跑上去。

      就在他以为江继明要给她买的时候,江继明跟老板说:“告诉她,多少钱。”
      老板显然也有些蒙了,但还是重复了一遍:“五块钱。”

      江继明转过来,凶神恶煞地看着江春遥,大声吼道:“听见没?要钱!”

      就在他声音出来的瞬间,江春遥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周围的人听见声音,好奇地往这边看。

      江春遥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冷,她面红耳赤,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可江继明似乎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嘴里骂骂咧咧:“个赔钱货,老子不让你给我买就算好了,还想花老子的钱?!”

      她错了,她不该天真地对江继明抱有期待。

      “赶紧滚回家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江春遥脸颊涨红,眼泪有些控制不住地流出来。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要将她刮起一层皮。

      她想站稳自己走,但江继明不放手,在一旁拉扯着,她就这样被江继明拖拽回了家。

      这次的难堪并没有消磨掉江春遥对平安豆的喜爱,反倒变成了点执念。
      她开始攒钱,每天五毛五毛地攒。

      街上的摊位都是流动的,经常会有摊贩今天来,明天就不来了。

      一个星期后,江春遥怀揣着不安来到街上。
      那个摊贩还在,摊位上依旧摆着一排排平安豆。
      她摸摸兜里的三块钱,又看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走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江春遥欢欢喜喜地拿着五块钱跑到街上。

      可是她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熟悉的老板和那个摆着密密麻麻平安豆的摊位。

      之后几乎每个星期天,她一大早就会拿着那五块钱来到街上,蹲在路边等待,等待卖平安豆的人蹬着三轮车开摊。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江春园被卖。
      可是,那个卖平安豆的商贩,却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她有了钱,或多或少,也去过了很多地方,或远或近。

      她也遇到了很多卖平安豆的店铺或者摊位,大多数时候只是匆匆一瞥,然后与年幼时候的梦寐以求擦肩而过,有时候也会驻足,看上两眼,但再也没有了想买的冲动——因为已经不喜欢了。

      她找不到七岁时对一样东西魂牵梦绕的情绪了。

      江春遥手指蜷曲了两下。

      旁边的一个陌生男人抽了口烟,然后朝着空气吐出。
      她被烟雾呛得偏头咳了两声,竟咳出些眼泪来,眼眶也有些发红。

      她拉住陈姐:“陈姐,你们先逛着吧,我去别处买点东西。”
      陈姐没多想,点头:“好,那一会儿在这里集合。”

      江春遥跑回去,男孩不知道被妈妈拉到哪里去了。她又四处找了找,最后看见男孩坐在一家店门口的石阶上。

      江春遥走上去,叫他:“满满。”
      满满抬头看着她,他认出这是刚刚那个阿姨。

      江春遥问:“你阿妈呢?”
      满满回头看向店里,吸一吸鼻子:“阿妈在里面跟老板娘说话。”

      江春遥也去看了一眼。
      满满的妈妈估计跟那老板娘认识,两人正磕着瓜子聊得开心。

      江春遥又问:“满满,你知道自己属什么吗?”
      满满睁着大眼睛,想了想,说:“阿妈说过,我是小老虎。”

      “那好,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江春遥又跑回了摊边,拿了个刻着老虎的平安豆迅速结了账,又跑回去。

      她喘了两口气,俯下身去,从身后拿出那颗平安豆,发出有些生疏的调调:“当当当当。”

      满满的眼睛里放出一道光,欣喜地大喊:“豆豆!刻着小老虎的豆豆!”

      江春遥把平安豆放到他手里,然后弯腰摸摸他的头:“不要让妈妈知道哦。”

      “嗯!”满满开心地点头。

      江春遥看着男孩爱不释手的样子,也笑起来,笑到鼻尖开始发酸。

      她知道这个做法不妥,被满满的妈妈知道了估计会有想法,甚至会不高兴。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幼时从未得到满足的伤痛长久地在她的世界里下着雨,她回不去了,于是选择让别人的天空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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