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春光里》惊桥

13、第 13 章

　　程迢蹲在水龙头边洗菜，鱼已经处理好了放在一旁，江春遥过来想拿去厨房剁了。

　　她刚端起装鱼的盆，程迢沾着水的手就按在了她的手腕上。
　　湿漉漉的掌心贴着她的皮肤，程迢火气旺，沾着冷水手心也是滚烫的。

　　他无意识捏得用力，带着茧的指节卡着江春遥凸起的腕骨，有些痛。
　　江春遥的动作很明显地僵住了。

　　但程迢没察觉出来，自顾自说道：“江老师你放着，一会儿我来弄就行。”
　　江春遥愣着放开了手，说：“……好。”

　　程迢也放了手，继续洗着白菜。余光看到她还站在原地，抬头冲她笑：“你先去忙自己的吧，一会儿我做好叫你。”
　　他一边眉毛得意地挑着，表情很生动，“等我给你露一手，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好奇怪，太阳挂在天上，江春遥是向下看的，却无端觉得阳光有些晃眼，她只能重复着说：“……好。”

　　程迢在小食堂里噼里啪啦地忙活着，江春遥从教室里搬了张板凳坐在外面，看见他的身影进进出出。
　　香味很快从窗子边飘来，程迢军装的袖子撸到手肘处，露出精壮的麦色小臂，单手颠着锅。从江春遥的角度看去，能看见煤气灶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没一会儿，他就探出头朝江春遥喊：“江老师，过来吃饭了！”

　　两菜一汤，鱼的做法江春遥说不上来，里面还放了一些土豆片和白菜，另外一个菜是肉沫炒包菜，还有碗紫菜蛋花汤。

　　鱼处理得很好，程迢没用外面买的腌料，但也一点不腥，鱼皮炸得脆脆的，很入味。
　　米饭也蒸得好，又香又软。

　　程迢拼命往她碗里夹菜，又细心地给她挑了鱼刺。
　　江春遥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被人这么照顾，连忙说不用管自己。

　　程迢最后盛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自己也吃了一口，期待地问：“怎么样？”
　　江春遥老实回答：“特别好吃。”

　　就这四个字，程迢挑起的眉毛再没下来过。

　　吃到一半，十一闻着味回来了，江春遥也挑了块鱼肉给它，“来，十一。”
　　十一喵呜着吃了肉，舒服得在地上打滚。

　　吃完后，程迢又拦下江春遥，把碗给洗了，顺便打扫了一遍食堂。

　　他甩干净手上的水，放下袖子出去的时候，江春遥正蹲在树下逗十一。她气质温和，十一很快开始亲近她。

　　就连喂了它两个月的人来了，它也赖在江春遥那不理人。

　　“你个小没良心的。”程迢好气又好笑，但转头又对江春遥说，“你先喂着点米饭，过两天我下山去买点猫粮拿过来。”

　　“可以吃猪肉吗？”
　　“最好先别，有鱼的话可以吃一点，没有就喝喝汤。”

　　他伸手挠十一下巴，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喊：“江老师。”
　　江春遥抬头：“嗯？”

　　程迢语出惊人：“十一的眼睛小小的，跟你好像哦。”
　　江春遥：“……？”
　　她的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有些迟疑又有些震惊地问道：“你说……什么？”

　　程迢不怕死地继续说：“我说十一的眼睛好小，跟你好像，这也是我选它的原因。”

　　江春遥闭上了眼睛，额角直跳。
　　天地良心，她只是因为单眼皮，眼角狭长，所以显得不大。垂着眼皮的时候看起来有些高冷难相处，但眼睛绝对不小。

　　她睁开眼低头一看，十一的眼睛确实跟其他橘猫有些不同，不是圆溜溜的那种，眼尾有些上挑。

　　程迢这个大直男……

　　江春遥闷闷地说：“我眼睛哪里小了……”
　　她碰了碰十一的眼角，又说：“一点也不小，十一你说对吧？”

　　“眼睛小也好看，”程迢偷偷地笑，小声说，“江老师怎样都好看……”

　　后面那句说得很轻，江春遥还在气头上，没留神去听他说了什么。

　　三号程迢真的带了一大堆猫粮过来，还买了猫砂盆和猫架。

　　江春遥以前没养过猫，这几天就疯狂在网上学习，她看到程迢买的那些猫粮都是牌子货，价格不便宜。
　　山下难得买到，估计又是跑了很远去买的。

　　两人蹲在学校门口，你一下我一下地逗弄十一，气氛本来还算欢乐，程迢表情挣扎半天，还是犹豫着问：“江老师，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啊？”

　　江春遥撸猫的动作猛的停下了。
　　只听见程迢又说：“我有朋友在警局工作，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联系他们帮帮忙……”

　　江春遥低着头，酝酿了很久的情绪，再开口时已是平静，她说：“不用了。”
　　“……她已经不在世上了。”

　　“啊？”
　　程迢一下子局促起来，手心也开始冒汗。
　　他本意是想要帮忙，结果……不但没帮上，好像还揭了江老师的伤疤。

　　他动了动嘴唇，说：“对不起，我没搞清楚就……”
　　江春遥打断他：“跟你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也是想帮忙。”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迢低下头，有些羞愧地说：“我烫伤那天，你去楼上拿药，我在你箱子里看到了寻人启事……”
　　“抱歉啊江老师，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隐私的。”他连忙解释。

　　“我知道，”江春遥抿了抿嘴，把舌尖的苦涩压下去，“你什么也没做错，不用道歉。”
　　这件事情，本身就跟程迢没有关系，不是程迢造成的后果，他完全不需要道歉。

　　*

　　有了十一，江春遥假期也不无聊了，逗它能逗一天。

　　程迢也更加有了理由往学校跑——虽然以前没理由他也来就是了。

　　八号那天开学，江春遥去上课，十一跑下楼循着味道来到教室门口。

　　有眼尖的小孩先看到了，喊起来：“江老师，有猫！”
　　然后一堆人聚在门口看。

　　倒不是没见过猫，只是没在学校见过而已。

　　江春遥怕他们年纪小控不住力，没轻没重地伤到十一，连忙扯着嗓子喊他们坐回到位置上，然后解释十一的来历。

　　陈雅云尤其喜欢十一，她不用会说话，这只小猫也会陪她玩。

　　她兴高采烈地跟江春遥比划：
　　橙子味的小猫。

　　江春遥笑着揉她的头。

　　*
　　夜深了。

　　江春遥刚要关灯上床，玻璃窗突然被人扔小石头轻轻砸了一下，她走过去推开窗，就看到程迢站在楼下，抬头看着她。

　　在看到江春遥推开窗探出头的那一瞬间，程迢突然笑了，笑得很灿烂。
　　但江春遥莫名又觉得他是难过的，外面很黑，但她看到，程迢的眼睛亮亮的，里面像是有什么在闪烁。

　　距离上次程迢提出帮忙找人之后，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来过学校了。
　　江春遥疑惑了一下，这是程迢第一次那么晚来找她。

　　但她也没多想，很快披衣跑下去，十一被惊醒了，也跟了上去。

　　等江春遥站在程迢面前了，才看见他脸上脏兮兮的，还有细微的伤，衣服也破得不成样子。

　　程迢呆呆地看着她，没来由的，他伸出手，看样子是想去抱江春遥。
　　但他忍住了——他身上那么脏，会把江老师白色的毛衣弄脏的。

　　“你……这是怎么了？”江春遥看着他收回的手，问。
　　程迢没回答，而是一直看着她。

　　江春遥不合时宜地想，原来刚刚没看错啊，他的眼睛里确实有泪花。

　　程迢沉默了很久，突然有些仓促地低头，说：“……我来看看十一。”

　　十一好像察觉到什么，围在他的脚边打转。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几声猫叫。

　　程迢其实已经在楼下站了很久了，后来站累了，他就走到旁边那棵树下面坐着，抬头久久地注视江春遥还亮着灯的房间。

　　他在想，这么晚了，江老师怎么还不睡啊？像是在给他机会去找她似的。

　　这样想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身上，自嘲地笑了笑。
　　今天执行的任务挺危险的，但凡有点偏差他就回不来了，算是一次小小的死里逃生。

　　按理来说，执行完这么危险的任务，他该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很想见一见江春遥。
　　于是他来了。

　　这是个晴朗的夜，高原上云层稀薄，几颗星星零散地落在空中，沙枣树上和四周的地面上，知了和蛐蛐儿较劲似的叫个不停。

　　程迢嘴里叼了根草，四仰八叉地倚靠在树干上，想着江春遥坐在桌边备课的身影，竟也不觉得无聊，反而享受这片刻难得的安宁。

　　夜渐渐深了，蝉鸣和蛐蛐儿声也小了下去，江春遥的灯却还是亮着。

　　程迢在心里倒数着：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点九、零点八……零点二……

　　默数的声音顿了顿，又过了几秒，他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三个字：“零点一。”

　　然后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朝三楼的窗户上扔去。

　　现在，他想见的人就站在面前，他却只是狼狈地低着头，说：“我来看看十一。”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么晚的时候来到学校。
　　总要找一个听起来正当的理由。

　　江春遥也察觉出什么了，她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很强。

　　但她没表现出来，只是顺着程迢的话点点头，报备似的说：“今天吃了三只鹌鹑干，还喝了奶。”
　　“……嗯。”

　　“喵呜～”十一困了，蹭蹭江春遥的裤脚，又冲程迢叫了两声，迈着步子上了楼。
　　程迢目送着它离开，也再没多余的理由留下，他最后看了眼江春遥，说：“那我回去了了，江老师晚安。”
　　他仿佛真的只是来看十一一眼。

　　江春遥没什么表情，安静地看着他。

　　程迢突然有点难过。
　　他转身走了，背影莫名显得可怜。

　　“程迢。”
　　江春遥叫住他。

　　程迢很快转身，脸上的阴霾散了些。

　　“晚安，”江春遥看着他，表情还是没变，“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以后也要注意安全。”

　　程迢又不难过了。